《非传统金丝雀》山照我离离

74、黄毛也有归宿2

　　瑞士，阿尔卑斯山麓。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纯粹的白与蓝。千年雪峰巍峨耸立，在近乎刺眼的阳光下闪耀着冷冽的银光，纯净得令人屏息。山风带着冰川的气息，凛冽而清新，吹拂过广袤的草甸和嶙峋的岩石。
　　谢瑞安穿着顶级户外品牌当季最重磅的旗舰款冲锋衣和骑行裤，明艳的科技面料在阳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他跨坐在一辆价值不菲的专业碳纤维山地车上，金发在高原强烈的紫外线下如同熔化的黄金，耀眼夺目。灰绿色的眼眸，此刻被要求望向远方连绵起伏的雪线，摄影师需要他演绎出“征服巅峰”的孤高与“拥抱自由”的野性。
　　“Ryan，眼神再放空一点！想象你独自一人征服了这片山脉！对！就是这种遗世独立的孤傲感！太棒了！”摄影师兴奋地指挥着。
　　拍摄的主题是山地骑行与极限探索。为了追求最具冲击力的动态画面和视觉张力，导演选定了一段颇具挑战性的陡峭下坡路线。嶙峋的碎石、裸露的岩块、狭窄的弯道，在镜头外都透着一股原始的野性和危险气息。
　　“谢先生，路线我们反复勘察过，清除了明显的障碍，”动作指导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瑞士人，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拍着胸脯保证，“防护绝对到位，头盔、护肘、护膝都是顶级的，安全绳也预备了。您只需要专注于骑行，感受速度，把那份自由释放出来！我们会全程监控。”
　　谢瑞安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清冽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底那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并非专业车手，但这份工作带来的高强度、高曝光，以及置身于壮丽自然中的疏离感，确实能暂时麻痹宋玉宜留下的伤口。
　　他调整了一下手套，握紧车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金属冰凉。风声在耳边开始低啸。
　　“Action！”导演一声令下。
　　谢瑞安猛地一蹬，山地车如同离弦之箭，冲下陡坡！速度骤然提升，肾上腺素急剧分泌。风声瞬间化为狂暴的嘶吼，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头盔和耳膜，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剧烈震颤，每一次轮胎碾过碎石都带来清晰的冲击感。下方的山谷在视野中急速放大，雪峰在眼角余光中飞速倒退。速度带来的纯粹刺激感短暂地淹没了一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触摸到了“自由”的虚影。
　　然而，就在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急转弯处，意外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前轮毫无征兆地碾上了一块半埋在尘土中的松动岩石！车身猛地一个剧烈的侧滑偏移！巨大的离心力瞬间将谢瑞安的身体狠狠甩向弯道外侧！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身体脱离车座，像一只被无形巨手拍飞的蝴蝶，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绝望的弧线，然后——
　　“砰！！！”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可怕“咔嚓”声！他结结实实地、以极其狼狈的姿态，重重砸在了布满尖锐碎石的陡峭山坡上！剧痛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瞬间从右腿胫骨和左肩锁骨处炸开！尖锐的石块深深硌进皮肉，刺骨的寒意和撕裂般的痛楚席卷了全身的神经末梢！眼前不再是壮丽的雪山，而是瞬间爆开的、混乱刺目的金星，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抽离，只剩下自己粗重、濒死般的喘息声，还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皮肉的心脏！
　　紧接着，远处传来的惊恐尖叫才如同延迟的音效，穿透了耳鸣的屏障，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Oh God! Ryan! He’s down!!!”
　　“医疗队！快！紧急情况！！”
　　“小心他的腿！别乱动他！！”
　　“Scheisse！快通知基地！直升机！！”
　　“上帝保佑他千万别出事！李总那边……我们怎么交代啊……” 一个带着哭腔、极度焦虑的女声隐约传来。
　　混乱如同潮水般涌来。脚步声纷沓而至，人们惊恐的面孔在他模糊的视野里晃动。有人试图触碰他，但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让他抑制不住地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别碰他！等医疗！”一个相对镇定的声音吼道。
　　就在这片嘈杂、恐慌和谢瑞安几乎要被剧痛吞噬的边缘，一个因极度紧张而拔高、甚至破了音的男性中文吼声，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噪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谢瑞安的耳膜和神经中枢：
　　“快！动作快啊！都愣着干什么！李总交代过绝对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出事啊！快叫直升机！快！！！”
　　“李总交代过绝对不能出事！”
　　“千万不能出事啊！”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冰锥，比身体任何一处的骨折疼痛都更尖锐、更冰冷地刺入他的灵魂深处！不是担忧他的安危！不是关心他的伤势！而是“不能出事”的后果！是“李总交代过”的命令！
　　那些从天而降的顶级代言合同……
　　那些奢华到令他不安的公寓和专属团队……
　　那些导演、制片人、工作人员对他过分的客气、迁就，甚至是小心翼翼的纵容……
　　那些他以为是凭借自己独特外形和一点运气才获得的“机遇”……
　　原来……
　　原来都不是因为他谢瑞安本人“值得”！
　　而是因为李婷！
　　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一句轻飘飘的“交代”！
　　他像一个被精心包装、贴上“易碎品，轻拿轻放”标签的昂贵货物！连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山坡上摔断腿的自由都没有！他的价值，他的安全，甚至他此刻的伤痛，都不过是为了满足李婷某种掌控欲而必须维持的“完好品相”！
　　巨大的欺骗感和被彻底物化的屈辱感，如同阿尔卑斯山顶崩塌的雪浪，瞬间将他淹没！比身体的疼痛强烈千百倍！冰冷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剧痛和心碎的低鸣从他紧咬的牙关中逸出。他不再挣扎，不再试图去看清周围慌乱的人群，只是死死地、绝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头顶那片湛蓝得近乎残忍的天空。
　　救护直升机的巨大轰鸣声由远及近，螺旋桨搅动的气流掀起地面的尘土和草屑，扑打在他冰冷的脸上。
　　他躺在担架上，被小心翼翼地固定着。机器的轰鸣、旋翼的呼啸、救援人员的呼喊……所有声音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那片无边无际、纯净到极致的蓝色苍穹，冰冷地倒映在他失焦的瞳孔里。灰绿色的眼眸中，最初的剧痛和生理性的泪水已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死寂的冰冷所取代——那是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巨大屈辱，是被彻底揭穿虚幻泡沫后的残酷清醒，以及一种灵魂被抽离的麻木。
　　他紧紧抿着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唇，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来维持这脆弱的、摇摇欲坠的尊严外壳，不让那汹涌的崩溃和质问冲口而出。
　　一言不发。
　　整个世界，连同他那刚刚燃起一丝虚假希望的人生，都在眼前这片冰冷的蓝色里，彻底颠覆、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