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传统金丝雀》山照我离离

73、黄毛也有归宿1

　　谢瑞安坐在“云顶”私人会所冰凉的大理石台阶上，像一件被遗忘的奢侈品。
　　昂贵却无处安放。
　　墨尔本街头那点微末的星光，此刻被庞大而冷漠的夜色彻底吞没。他指尖捏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宋玉宜最后那条信息上，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安安，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金发垂落，遮住了他灰绿色的眼睛，也掩去了里面最后一点光。
　　几个小时前，他还在这个宋玉宜常来的地方，笨拙地模仿着记忆里她喜欢的姿态——她欣赏的某个小众乐队的慵懒调子，她偏爱的那款威士忌的喝法——试图抓住一缕早已飘散的温柔。
　　现在，只剩下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他想离开，离开这个让他难堪又心碎的地方，离开这个陌生的国度，可是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和不甘心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回去又能怎样？那个十八线开外、看不到未来的演艺圈？还是空空如也、没有她的公寓？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过他单薄的衬衫，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将自己缩得更小一些，仿佛这样就能抵御现实的冰冷和内心的空洞。
　　会所门口流光溢彩，衣着光鲜的人们进进出出，谈笑风生，构成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繁华世界。
　　都和他没关系。他像一块被遗弃在角落的昂贵残片，无人问津。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冷硬、如同黑色磐石般的库里南，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精准地停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轮胎碾过路面，几乎没有发出声响。车窗贴膜深邃，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片刻，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极具压迫感的脸庞。
　　李婷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穿透夜色，落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冷静的评估，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的成色与潜力，以及一丝极淡、深藏眼底、几乎无法捕捉的势在必得——仿佛猎人终于锁定了寻觅已久的猎物。
　　副驾驶位上的助理迅速下车，动作利落，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安静地拉开车后门。李婷并未下车，她的视线在谢瑞安低垂的金发、紧绷的肩膀和紧握手机的苍白手指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微微侧头，对助理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助理点头，转身从车内拿出一个薄薄的、装帧极为精美考究的黑色文件夹。
　　助理走到谢瑞安面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显得过分亲近，又足以让对方清晰听见。
　　他将文件夹递到谢瑞安低垂的视线下方，声音平稳而清晰：“谢瑞安先生？”
　　谢瑞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茫然地抬起头。金发滑落，露出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此刻盛满了疲惫、迷茫和尚未褪尽的悲伤。他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和那个精致的文件夹，一时反应不过来。
　　“请看看这个。”助理的声音带着一种职业化的礼貌，将文件夹又往前递了递。
　　谢瑞安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凉意，接过了那份似乎颇有分量的文件。文件夹的封面是质感极佳的哑光黑，烫着简洁优雅的银色Logo——一个他隐约觉得眼熟、代表着顶级时尚与奢侈品的标志。他翻开封面，映入眼帘的是《全球品牌形象大使独家代言合约》几个大字。
　　他有些迟钝地往下看，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条款。当看到“基础年薪”后面跟着的那一长串零时，他的呼吸微微一窒，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甚至需要再数一遍才能确认那个令人眩晕的数字。
　　紧随其后的附加条款更是让他心跳加速：提供位于核心地段、安保完善的顶级服务式公寓；配备专属生活助理及专业造型团队；全球范围内商务差旅均享受头等舱待遇；年度置装预算额度……每一个细节都透着难以想象的奢华与专业。
　　巨大的不真实感瞬间攫住了他。这像一个荒谬的梦，与他此刻坐在冰冷台阶上的落魄形成刺目的对比。他猛地抬起眼，灰绿色的眸子带着强烈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越过助理，看向那辆库里南后座里，那个在阴影中轮廓分明的女人。
　　“为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又充满了难以置信，“……是我？” 他有什么值得？一个刚刚被彻底拒绝、一个情场失意，商场也失意的十八线小艺人？
　　车窗后的李婷，终于动了。她推开车门，修长的腿迈出，红底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笃定的声响。
　　她站直身体，深色的套装在会所霓虹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几步走到谢瑞安面前，姿态从容，带着久居上位的天然威仪，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困惑而脆弱的视线。
　　“李氏集团旗下新成立的全球品牌发展部，”李婷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份客观的市场分析报告，“正在全力拓展欧洲高端市场。经过多轮数据分析和市场调研，我们需要一张能够完美融合东方审美底蕴与西方面孔特质的形象。”
　　她的视线落在他金发下那张精致却带着异域风情的脸，灰绿色的眼眸像蒙尘的绿松石，继续道：“你的形象气质，特别是这份东西方交融的独特性和尚未被过度消费的纯粹感，与我们新品牌线‘East Meets West’的核心定位契合度非常高。”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紧握的手机，屏幕上那条刺目的信息一闪而过，随即又移开，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这份合约，是纯粹基于商业价值的判断和战略需求。”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彻底剥离了任何可能被解读为“施舍”或“个人情感”的杂质，“我们看重的是你形象背后所能撬动的市场潜力。仅此而已。”
　　这份冰冷、理性、纯粹从“商业价值”出发的论断，如同一根强心针，瞬间击中了谢瑞安濒临崩溃的自尊。不是怜悯！不是同情！是“价值”！是他这个人本身所具有的、被市场认可的“价值”！
　　这份认知，奇迹般地冲淡了他被宋玉宜拒绝的屈辱，也暂时麻痹了他对这份“好运”背后可能潜藏什么的直觉。他需要这个“价值”，需要这根将他从泥潭中拉出的浮木，哪怕它看起来如此虚幻。
　　李婷看着他眼中剧烈翻涌的情绪——困惑、震惊、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最终汇聚成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迫切。
　　她知道，火候到了。
　　“这份合约代表了李氏集团全球布局的重要一步，”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目光锐利地锁定他，“机会只有一次。签了它，”她微微倾身，带着一种宣告式的压迫感，清晰地吐出最后四个字：
　　“明天，新的起点。”
　　她的话语像一块沉重的烙印，盖在了谢瑞安此刻混乱而脆弱的心上。
　　“新的起点”——一个彻底告别狼狈过去、告别宋玉宜阴影的、金光闪闪的起点。在巨大的诱惑和冰冷的“商业逻辑”面前，那份潜藏于精美合约之下、来自高位者无声的操控与铺就的坦途，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
　　他紧紧抓住那份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灰绿色的眼眸里，迷茫逐渐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所取代。
　　夜风吹过，吹动李婷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吹乱了谢瑞安额前的金发。一个站在权力的高地，俯身投下诱饵；一个跌落在尘埃里，仰望着那束光。
　　命运的齿轮，在李婷精确的计算和谢瑞安懵懂的选择中，开始悄然转动。那些即将围绕他展开的、无处不在的“好运”与“关照”，都将在“商业价值”和“新起点”的光环下，变得顺理成章，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