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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以后 ...

  •   夏季的夜晚,仍有些热。烧烤摊人声鼎沸。

      周野路撸下一串羊腰子:“可以啊,难得主动约饭,还挑这么有烟火气的地儿,不像你风格啊。

      “怎么,被你家绵绵赶出家门了?”他笑着打趣。

      周缘没碰那串他平时最爱的烤鱿鱼,只是端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感。

      他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桌上那盘炒田螺上,像在发呆。

      “少废话。找你自然有事。”

      周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不像往常那样带着惯有的懒散劲儿。

      周野路察觉出一丝异样,放下签子,擦了擦嘴:“咋了?真跟绵绵吵架了?不是我说你,就你那狗脾气,也就绵绵受得了你……”

      “不是。”周缘打断他,抬起头。

      烧烤摊朦胧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眼底下有一丝青黑,像是很久没睡好。

      “野路,过段时间……大概不久后,我会去你那儿一趟,拿点东西给你。”

      周缘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周野路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听清。

      “拿东西?什么东西不能现在给?神神秘秘的。”周野路皱眉。

      “一封信。”周缘的目光锐利,“等我……走了之后,再拆开看。里面……有需要你到时候帮忙做的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很重要。”

      “走了?”周野路愣了一下,“你要去哪儿出差?项目保密级别这么高?还得留信?”

      “不是出差。”周缘的声音更低了,“野路,我时间不多了。”

      周野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手里的啤酒杯差点没拿稳:“……什么时间不多了?周缘,你他妈别开玩笑,这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周缘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惯常的嘲讽的表情,却失败了。

      他只牵动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记得前段时间那场车祸吗?”

      “当然记得!你不是和绵绵……”

      周野路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他头皮发麻。

      “我救下来了。”周缘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代价是……我的命。”

      他抬起眼,看着周野路瞬间煞白的脸,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声调说:“有个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问我,用我剩下的所有寿命,换绵绵活下来,恢复健康。我答应了。”

      嗡——

      周野路大脑一片空白。

      这简直比他想到的还要离奇。

      周野路猛地站起身,塑料凳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难以置信:“你他妈疯了吗?!周缘!这算什么?!神话故事?!你……”

      “是真的。”

      周缘打断他,眼神依旧平静,“我能感觉到……生命在流失。很快了。”

      他指了指自己,“所以,没有绝症,但比绝症更彻底。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绵绵。”

      周野路重重地坐回凳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很崩溃。

      他认识周缘将近二十年,这人从小就别扭,嘴硬心软,可从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尤其是提到李雨绵时,他眼中的温柔和决绝,骗不了人。

      “你……”周野路嗓子发哑,“转多少?”

      “转到她能活到四十多,”周缘仰头喝完杯里的酒,喉结滚动了一下,“整年的,我都给他了。以后她结婚生子,也够用。”

      “结婚?跟别人?周缘你是不是有病?你把命给她,然后让她跟别人过一辈子?”

      他继续道,语气绝望:“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告诉她?”

      周缘嗤笑了一声,“告诉她,我用命换了她活,然后让她看着我一天天烂掉、死掉?让她后半辈子都活在‘是我害死了周缘’的愧疚里?让她永远走不出来?”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似乎也无法压下喉间的哽咽,“我他妈的……宁愿她恨我!”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我已经跟她说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分手了。”

      “取消婚约,她才能没负担。等她以后遇到个能陪她很久的人,我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周野路懂了。

      他呆呆地看着周缘,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此刻正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安排着自己的死亡,并亲手将最爱的女人推开。

      周野路忽然想起小时候,李雨绵被高年级男生欺负,周缘明明吓得腿软,却还是挡在她面前,像只护食的小兽。

      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点都没变。

      “所以……那封信……”周野路的声音干涩无比。

      “等我死了,再拆。”周缘的眼神沉重,“里面有些……需要你到时候帮我转交、帮忙处理的事。还有……替我看着点她。别让她做傻事。也别让她……太难过。”

      周野路的心脏想被手紧紧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看着周缘,这个混蛋,把所有痛苦都自己扛了,还要算计着怎么让活着的人好过一点,哪怕是被恨着。

      周野路抹了把脸,“你个傻子,就不能想个两全的办法?”

      周缘摇摇头,眼神执拗:“没什么比她好好活着更两全的了。”

      “你他妈……周缘……你真是个混蛋……”周野路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拳砸在桌面上。

      “对,我是混蛋。”周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这个忙,你帮不帮?”

      周野路红着眼眶,死死瞪着周缘。

      烧烤摊的喧闹仿佛在这一刻彻底远离,只剩下两人之间的沉默。

      许久,周野路猛地抓起桌上的酒杯,将里面剩余的冰啤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杯子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周缘,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帮。”

      周缘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一丝。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拿起酒瓶,将两个空杯再次倒满。

      金黄色的液体泛着泡沫,像此刻翻涌却无法言说的情绪。

      “谢了。”周缘举起杯,声音低沉。

      “滚蛋!”周野路骂了一句,用力地与他碰杯。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喝酒。

      周围的喧嚣烟火气,仿佛与他们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周缘知道,周野路会守住这个承诺,直到最后。

      就像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再痛,也要走到底。

      因为,他爱李雨绵。

      夜风卷着烤焦的香味吹过,周野路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他想,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周缘更傻,也更爱李雨绵的家伙了。

      次日清晨,周缘用心写下了三封信。字迹歪歪扭扭。

      一封给父母,一封给周野路。

      而最后一封,则是写给那个让他挂念的女孩。

      笔尖轻触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是心跳的节奏,也是命运的低语。

      此外,他写了一份遗嘱:

      本人,周缘,神志清醒,精神健全,未受任何胁迫、欺诈或不当影响,特此订立本遗嘱,作为本人最终且具有完全法律效力的遗嘱,并在此撤销此前订立的所有遗嘱及遗嘱附加条款。

      本人名下所有财产,包括但不限于银行存款、投资理财产品、住房公积金、社会保险个人账户余额、以及本人去世时拥有的任何其他形式的动产与不动产,均按以下方式进行分配:

      1.给予李雨绵女士:

      ·本人名下登记的全部银行存款(包括活期、定期及任何储蓄账户余额)的百分之四十(40%)。

      ·本人名下所有的投资理财产品(包括但不限于基金、股票、债券等)变现后净值的百分之四十(40%)。

      ·特别遗赠:本人名下那辆川崎W800摩托车及其全部相关证件、钥匙与头盔,完全地、无条件地赠与李雨绵女士。她知道放在哪里。

      ·说明:这些并非补偿或愧疚,只是觉得你大概会需要。摩托车……偶尔替我看看它,别让它生锈了。

      2.给予我的父母,周明远与许思媛:

      本人名下登记的全部银行存款的百分之六十(60%)。

      本人名下所有的投资理财产品变现后净值的百分之六十(60%)。

      本人名下的住房公积金、社会保险个人账户内全部余额。

      本人去世时拥有的其他任何未在上述明确提及的财产。

      说明:爸,妈,对不起,儿子不孝,先走一步。这点钱微不足道,望二老保重身体,勿要过悲。望用于安享晚年。

      **

      出院后的日子,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所有的色彩都变得灰蒙蒙的。

      李雨绵回到出租屋,却发现,此地到处都有周缘的痕迹。

      有看李雨绵日记本打趣的周缘。

      有搂着她说也喜欢她,不然干嘛老找她犯贱呢的周缘。

      有说不用求菩萨,他本来就是属于她的周缘。

      有红着耳朵嘴硬说没哭的周缘。

      有被测试后委屈,说要是分手就吃光她零食的周缘。

      有为她做红烧肉,说喜欢她喜欢得命都能给她的周缘。

      ……

      那么多他的踪迹,她怎么能忘记?

      她回了家。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

      可一切都不同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父母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

      她很“听话”。按时吃饭,按时吃药。

      她甚至还会对来看望她的林纭霜和偶尔打电话来的祝词凯,挤出一个笑容,说一句“我没事,挺好的”。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

      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活力四射的李雨绵不见了。

      现在的她,安静得可怕。

      大部分时间,她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看着楼下的梧桐树叶从嫩绿变得葱郁,看着阳光在叶片上跳跃,看着偶尔经过的行人和车辆。

      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她的手机变得异常安静。再也没有那个会跳动着“幼稚鬼”三个字的消息提示音。

      她有时会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又黯下去。

      那个熟悉的头像,那个曾经每天都会蹦出无数条或幼稚、或气人、或甜蜜消息的对话框,永远地沉寂在了列表的最底端。

      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戒指痕,成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总是无意识地用拇指去摩挲那个位置。

      指尖传来的空落感,每一次都清晰地提醒着她那个下午,那条医院走廊,那双冰冷的眼睛,和那些伤人的话。

      “我们,结束了。”

      “把戒指给我。”

      “别再找我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在她心里反复穿刺。

      疼痛。

      她试图去理解,去消化,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为什么?怎么就突然不合适了?

      怎么就累了?

      那场几乎夺走他们生命的车祸,难道摧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身体,还有那些刻骨铭心的感情吗?

      周缘,你好狠的心。

      我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明明就差一步。

      可为什么会这样。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一滴又一滴,落在地板上,听不见声音。

      她想恨他。

      恨他的薄情,恨他的冷漠,恨他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们的未来。

      可每当恨意升起,脑海里又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点点滴滴:他别扭的关心,他幼稚的吃醋,他笨拙的告白,烟花下的求婚,婚纱店里那句“最美的新娘”……

      那些记忆太过真实,太过温暖,与最后那个冷漠的周缘形成了巨大的割裂,让她连恨都找不到一个坚实的落脚点。

      更多的,是巨大的迷茫、委屈和一种被全盘否定的巨大虚无感。

      难道过去的一切,真的只是她的一场自作多情?只是他口中的“冲动”和“习惯”?

      《说了再见》这首歌,成了绝对的禁忌。

      偶尔从街边的店铺或者谁的手机里飘出一两个音符,都会让她瞬间脸色煞白。

      那首曾经承载着他们无数甜蜜和约定、在万人合唱中紧握彼此双手的歌,如今每一个旋律都变成了讽刺的利刃。

      “说了再见,才发现再也见不到……”

      原来,预言早已写好。

      芋泥蛋糕,也再也做不出了。

      妈妈尝试着买过几次不同店的,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

      她只是摇摇头,一口也咽不下去。

      那香甜绵密的味道,曾经混合着汗水与期待和他那句“好吃”的评价。

      而现在,只要一闻到那股芋泥和奶油的香气,就会瞬间把她拉回那个充满烘焙甜香的下午,拉回他安静地吃完一大块蛋糕,将她搂入怀中……

      然后,心口就是一阵窒息般的绞痛。

      她甚至不敢再看任何与迪士尼、与婚纱有关的东西。

      林纭霜有时会陪着她安静地坐着,或者说一些学校贴吧里的八卦。

      “绵绵,你看,学校后街那家我们常去的奶茶店倒闭了,换成了卖炸鸡的,难吃死了。”

      “对了,听说摄影协会新来了个学弟,帅得惨绝人寰,把祝学长‘院草’的位置都撼动了,要不要哪天我去偷拍张照片给你鉴定一下?”

      李雨绵通常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扯扯嘴角。

      她知道纭霜在努力,可她提不起任何兴致。

      她的灵魂仿佛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场车祸里,另一部分,则随着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死在了医院的走廊上。

      出院后的第二周,李雨绵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喂,你好?”

      “您好!请问是李雨绵女士吗?”电话那头传来热情女声。

      “是我,你是?”

      “李女士您好!我这里是‘唯爱一生’婚纱馆。给您来电是想通知您,您和周缘先生定制的婚纱已经制作完成啦!您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做最后的试穿和取件呢?”

      “……”

      李雨绵握着手机,指尖瞬间冰凉。

      婚纱……对了,那件她和周缘一起挑选的婚纱。

      他说过,要让她成为最美的新娘。他们约好,办完婚礼,就去领证。

      “李女士?您在听吗?”电话那头的女孩疑惑地唤了一声。

      “……在。”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干涩,“制作……完成了?”

      “是的呢,效果非常完美。”女孩声音欢快。

      李雨绵的眼前猛地一片模糊。

      那是他们一起买的。

      可是现在,他在哪里呢?

      他用分手推开她,然后就这么消失了,留下她一个人,对着这件再也无人欣赏的婚纱。

      心脏很痛,比车祸时更甚。

      “李女士?您看……您和周先生大概什么时候有空一起过来呢?”女孩还在尽职地询问。

      一起?李雨绵的嘴唇颤抖着,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住语气的平稳:

      “对不起……我们……不需要了。”

      电话那头的女孩显然愣住了,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啊?不需要了?可是……这是定制款,已经……”

      “我知道。”李雨绵打断她,“麻烦你们……处理掉吧。”

      说完,她仓皇地按断了电话。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沙发垫上,没有发出声响。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李雨绵蜷缩起来,肩膀剧烈抖动。

      那件承载了他们所有幸福憧憬的婚纱,终于做好了。

      可是,那个会看着她穿婚纱的人,那个会说她是“最美的新娘”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不要她了。

      在她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之后,他不要她了。

      这件婚纱,就像个讽刺,在她刚刚出院,试图拼凑破碎生活的时候,刺穿了她最后一点伪装。

      她终究,没能穿上那件他们一起选的婚纱。

      也永远,等不到他来娶她的那一天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周缘半靠在床上。

      他瘦得异常,宽大的家居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撕心裂肺。

      他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手帕移开时,上面染着一抹刺目的暗红。

      他像是早已习惯,面无表情地将手帕丢开。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

      屏幕上是学校的内部论坛页面。

      他登录了一个不起眼的、新注册的小号。

      他艰难地移动着鼠标,点开了一个标题为【计算机系大四李雨绵同学课堂笔记有偿分享】的帖子。

      发帖人是一个匿名的ID。

      帖子内容很简单,只附了几张清晰的手写笔记照片,字迹清秀工整。

      周缘的目光贪婪地落在那些照片上。

      他颤抖着手,点开图片,放大,再放大。仿佛想透过那些工整的字迹,看到那个坐在教室里的女孩的身影。

      她…还好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晚上…还会不会痛得睡不着?

      剧烈的疼痛再次从心口蔓延开来,他不得不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大口地喘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他颤抖着手,点开帖子下的私信功能,输入那个发帖的匿名ID。

      他一个字一个字,极其缓慢地敲打着键盘:

      【你好,笔记很清晰,谢谢分享。请问李雨绵同学…她最近…还好吗?】

      光标在句子末尾闪烁。他看着这句充满了关切的问话,手指悬在发送键上,久久没有按下去。

      最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那句话。只留下一个冰冷的问句:

      【你好,笔记我需要。请问如何付款?】

      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瘫靠在床头,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他摸索着从枕头下拿出一个东西——那枚染着一点干涸暗红血迹的戒指。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属于她的温度。

      对不起,绵绵…

      对不起…

      他无声地在心里重复着,每一次重复都像在凌迟自己。

      倒计时的沙漏,正在无声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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