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片集》酸碱水

4、千降调（bl狐狸）

　　长安有一大美人，名为沈南。此美人却并非彼美人，他是个男儿身，却生得一副比女子还要好的容貌。在这乱世里，他竟犹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总是身着白缎，嘴角挂笑，待人谦卑有礼。

　　当下世事无常，战火通天连日，他却以奏笛远近闻名。

　　“公子，今日天冷，要不还是回屋歇着吧？”

　　沈南听着只是笑了一下，道：“无妨，你先进屋吧，别冻坏了。”他望着院子里漫漫漂泊的雪，又拿起长笛，置于唇下，缓缓吹了起来。

　　悠扬的笛声响起，突破层层围墙，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婢女听了这话仍不敢大意，她站在不远的地方，与另一人道：“大公子已故去两载了，二公子每日以笛声鸣颂，诉的皆是相思之情。”

　　“二公子和大公子感情真好。”

　　沈南并不喜欢奏笛，只是兄长还在的时候，总喜欢去茶馆里听人鸣笛，他便有了此意。

　　每日一曲，他便以为能得兄长赞赏，岂料世事无常，他还没吹到尽头，兄长便跟随军队去了遥远的边疆。

　　随后便是噩耗传来，兄长葬身沙场。

　　往后他的笛声传出长安，世人皆知这笛是谁鸣的，却不知这笛是为谁鸣的。

　　今年的雪吹到了塞外，笛声也是。

　　近日沈家来了一只白狐，每次沈南鸣笛，它便坐在一旁，不动了。

　　沈南今日有了兴致，他蹲在狐狸一旁，伸手去揉了揉狐狸的脑袋。

　　狐狸很喜欢沈南的触碰，它就着沈南的方向，轻轻一蹭，还叫了一声。

　　沈南笑了，他冻僵的手指被狐狸温暖了一些，心也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安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月亮了。

　　沈南准备熄灯，却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下了地，推开窗，便见到干枯的树枝间窜出一抹白。他先是一愣，很快便认出来是小狐狸。

　　沈南稍微吃力地探出窗，把狐狸抱了进来。

　　他穿得少，风又不小，一时间竟咳了起来。他不在乎这些，抱着狐狸去了床上。

　　今夜不眠灯。

　　狐狸在沈南的脖颈处蹭了蹭，嘤咛一声。

　　沈南突然思绪万千，从前种种皆为过往。

　　狐狸每天夜里都会到访，笛声悠扬之时也从未缺席。沈南也习惯了和狐狸相依，他想了想，倘若以后有一天狐狸走了，他也会难过上好一阵子。

　　长安的雪越来越大，明明才是年末，还未到严寒之最，这天却隐隐有了反超之势。

　　沈南想，也许今年……有许多人都熬不过了。

　　他几日前的猜想好像成真了，今日他鸣笛已久，狐狸却没来。

　　时候越来越晚，沈南只觉得心里有一股细流，汩汩流动着，在这之前他从没觉得这天下竟如此空旷。

　　睡吧，他想。

　　都走吧。

　　第二日，沈南依旧不见狐狸。

　　也许，以后的笛声，再无人聆听。

　　往后的日子里，他只管吹就罢。

　　这雪日以继夜地落着，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月。

　　沈南的身体好像也随着这个冬天，慢慢被岁月带走了一些什么。

　　冬末，沈南已经无法行走了，终日躺在床上，他好像连笛子也拿不动了。

　　婢女服侍他喝完药便走了。

　　沈家上上下下，也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迷糊间，沈南听到咔哒一声，身上便传来了重量，他微微睁眼，在这黑暗里，他却见到了明晃晃的白。

　　狐狸回来了。

　　沈南勉强笑了一下，他气息奄奄：“对不起，没办法……给你吹笛子了。”

　　狐狸好像对他的反应很大，正试图钻进他的被褥，狐狸把一块绸缎放到了沈南的脸上，后者将那绸缎拿下。在触碰到绸缎的那一刻，沈南几乎是颤抖了起来，他微微捻着的，正是他为兄长缝织的手帕。

　　而那绸缎缝制的文字，已经镌刻在沈南的这一生里。

　　“你替我，去寻这手帕了吗？”

　　狐狸叫了一声。

　　得到回答，沈南却微微摇头，道：“何必呢……这过去数月，怪想你的。”

　　其实他早已渐渐变了心思，他鸣笛不是为了让世人知道他爱慕兄长，而是为了狐狸每日到访，与他作伴至余生。

　　初春，长安传来消息。

　　美人的墓碑在很远的地方，世人多说那里不干净，常年有狐狸游荡。

　　却没人知道，在沈南下葬之前那里并没有狐狸。

　　婢女怕狐狸扰了沈南清静，想把狐狸带走。

　　她和友人一同来到葬着沈南的地方，却见那狐狸刨开了厚厚的泥土，再也没出来。

　　而那个位置之下，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都沦为秘密，所有稀碎的情愫都被揉进漫长的时间河里。

　　爱意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