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寄存处》暮曲涸泽

6、废墟之下

　　邱迟站在西郊警戒线外，下着小雨，雨丝像细针，一根根扎进领口。邱迟把帽檐压到眉骨，战术目镜上滚出一串鲜红数字：辐射值3.8倍警戒，闪得人眼疼。望着远处被铁丝网围住的废墟，冷风卷着沙砾拍打在脸上。

　　“指挥官，你确定是这里？这天气比前线还毒。”邱迟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上的水晶碎片。自从离开公寓，这块碎片就一直在发烫，像是某种警告。
　　“专心走路，别贫嘴。”叶落棠的声音贴着耳骨，“坐标分毫不差。但辐射值比预期高出三倍。”

　　邱迟耸耸肩，雨水顺着下颚滑进领口。他眯起眼睛，眼前的柏家旧宅早已不复当年豪奢，主楼只剩几堵摇摇欲坠的残墙，爬满暗红色的辐射苔藓，摇摇晃晃的大门已布满锈迹，门楣上"柏"字被腐蚀得模糊不清。

　　“生物扫描显示地表有近期活动痕迹，三点钟方向。”叶落棠检测完提醒。

　　邱迟调整目镜焦距，在泛着幽蓝荧光的辐射苔藓间，发现了几枚清晰的脚印：军靴底纹，42码，右足跟有特殊磨损。他的呼吸一滞：“这是......”
　　“第三军团标配作战靴。”叶落棠迅速调出数据库对比，“但纹路是五年前的旧款。”

　　邱迟蹲身，指腹抹过泥痕，笑得吊儿郎当：“老伙计，鞋子都不舍得换新的。”
　　叶落棠调出数据库：“别感慨，脚印新鲜，不超过六小时。”

　　冷风卷着沙砾掠过废墟，远处残破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邱迟突然按住太阳穴，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恍惚间，他看见幻象——无数穿着病号服的身影正机械地走向大门，每个人左腕都闪着诡异的蓝光。

　　“将军？”叶落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没事。”邱迟甩甩头，从战术腰带取下电磁干扰器，“可能是辐射干扰。”邱迟甩甩头，像要把幻觉抖出去。

　　“别硬抗，闭眼三秒。”
　　邱迟照做，呼吸平稳，心跳却依旧打鼓，“先找入口吧。”

　　“奇怪。”邱迟蹲下身，指尖擦过地面，“大门没有近期开启的痕迹，但......”他突然停住，从沙土中捻起一片金属薄片，“崭新的车辙印，还被刻意掩盖过。”

　　叶落棠迅速调出地形图：“正门是幌子。根据建筑结构，地下实验室应该有独立入口。”全息投影在邱迟视野中展开，一个红点标记在废墟西北角，“那里，曾经的佣人通道。”

　　佣人通道比预想的更完好，通道入口藏在倒塌的廊柱后方，锈蚀的铁门虚掩着。邱迟刚推开一条缝，霉味混着某种药水的怪味扑面而来，阶梯向下延伸，没入浓稠的黑暗。
　　他皱眉：“这味儿上头。”

　　“照明。”邱迟敲了敲战术目镜，夜视模式启动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阶梯扶手上布满抓痕，有些还很新鲜，指甲碎片和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注意激光线，左侧三十厘米。”
　　邱迟脚尖一点，轻松跃过，顺手把一个干扰器改变程序贴在墙根：“留给后面追兵的小礼物。”

　　邱迟猫着腰潜行，军靴踩在碎石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当他拨开一丛变异荨麻时，地面突然传来细微震动。他立刻贴地翻滚，原先站立的地方“唰”地刺出三根金属探针，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

　　“生物识别陷阱。”叶落棠声音紧绷，“看来有人不想被打扰。”
　　邱迟从战术腰带上取下电磁干扰器，正要启动，腕表突然剧烈震动。水晶碎片自行浮起，射出一道红光扫过探针。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金属针居然像活物般颤抖着缩回了地底。

　　“......这玩意儿还带敌我识别？”邱迟盯着恢复平静的碎片，喉结滚动了一下。
　　叶落棠沉默两秒：“它认出了柏家的生物标记。”

　　下到第三层平台时，叶落棠突然警告：“停！”

　　邱迟的军靴险险悬在一根几乎透明的激光线上。顺着红线望去，尽头连接着墙上某个不起眼的凸起，那里放着足以炸塌整个通道的□□。
　　“专业手法。”邱迟小心跨过陷阱，“但布置不会超过48小时。”

　　通道尽头的气密门虚掩着，门缝渗出诡异的绿光。邱迟刚贴上观察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这是一个足有篮球场大小的圆形厅堂，墙壁上镶嵌着数十个培养槽，淡绿色液体中漂浮着人形阴影。中央控制台亮着微光，屏幕上跳动着实时数据：
　　【实验体Q-001：意识同步率79%】
　　【实验体Q-002：意识同步率34%】
　　......
　　【实验体Q-012：意识同步率12%】

　　“十二个......”邱迟的指尖擦过最近的一个培养槽，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袖口。槽体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胸口插着七根导管，其中一根正在抽取某种莹蓝色液体。

　　“他们在克隆意识......“叶落棠的声音带着颤抖。

　　最远处的培养槽被单独安置在金属平台上，与其他实验体不同，这个槽体的液体近乎透明。
　　柏泽漂浮在透明液里，胸口插着无数根导管，像被钉在琥珀里的蝴蝶。

　　邱迟心口一紧，嘴上却贫：“柏泽，泡太久都发白了。”

　　他靠近玻璃，指尖被冷气激得微颤。水晶碎片突然变得滚烫，腕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槽体里的人睁开了眼睛。
　　“柏......泽？”邱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五年了，那张脸没有任何变化。但当他伸手触碰玻璃时，对方空洞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

　　这不是活人的眼睛。

　　当邱迟的手掌贴上培养槽的玻璃时，异变陡生。
　　培养槽突然“滴”地一声启动自洁程序，液体排空的瞬间，柏泽的身体像提线木偶般抽搐起来。机械臂从天花板降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拔除导管。最后一根导管离开心脏时，邱迟看清了导管末端的标记：S-07。

　　“精神稳定剂......”叶落棠的声音带着震惊，“他们在用这个维持意识传输。”

　　“不......”邱迟想去按住那些被机械臂拔出的导管，却在接触到柏泽皮肤的瞬间如遭雷击，无数陌生记忆碎片洪水般涌入脑海：
　　黑暗的实验室......穿白大褂的背影......针管刺入颈动脉的疼痛......还有，一个不断重复的坐标；N39°54'16.7", E116°23'29.3"......

　　“邱...迟...”柏泽突然张开嘴，瞳孔扩散得几乎看不见虹膜。他机械地抬起左腕，内侧浮现出发光的符号，那与水晶碎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叶落棠厉声警告：“后退！那不是柏泽！”

　　邱迟还未来得及回应，身后突然传来气闸开启的声响。他闪电般滚到控制台下方，脉冲手枪已经上膛。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Q-001的培养槽前。

　　“同步率又提升了？”是个女声，却带着电子合成的质感，“看来‘种子’已经开始发芽。”

　　另一个男声回应：“他们不会满意这个进度。原定昨天就该突破80%临界值。”

　　“急什么，‘容器’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女声轻笑，“说起来，那具将军的遗体处理得如何？”
　　“太平间报告说被人动过手脚，但......”

　　谈话声戛然而止。邱迟从控制台边缘窥见女研究员突然转向自己藏身的方向，她脖颈处的皮肤诡异地波动起来，露出下方金属结构的反光。

　　“有老鼠。”她的眼球分裂成六个红色光点，“热源检测中......”

　　脉冲手枪的第一发子弹击碎了最近的培养槽，邱迟借着飞溅的液体掩护，一个滑铲冲到控制台后。

　　他在对方抬手的瞬间扣动扳机。脉冲波击中研究员胸口，人造皮肤如蜡般融化，露出闪烁着火花的机械胸腔。她发出非人的尖啸，手臂"咔咔"变形为枪管。
　　“它们的核心在脊椎第三节！”叶落棠快速分析着。

　　“砰！”
　　邱迟一个侧滚翻，第三发子弹穿透她的后颈。她僵直了一秒，然后像坏掉的玩具般抽搐着倒下。

　　瞬间，整个地下实验室突然警报大作。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所有培养槽开始紧急排液。

　　“自毁程序启动。”电子音冰冷地宣告，“倒计时180秒。”
　　男研究员早已不见踪影。

　　邱迟冲向Q-001的培养槽，柏泽此刻正跪在槽底，淡蓝色液体从他口鼻中汩汩流出。

　　“坚持住！”邱迟砸开应急阀门，玻璃爆裂的瞬间，他接住了栽倒出来的柏泽。触手的皮肤冰凉得不似活人，但颈动脉确实在微弱地跳动。
　　“柏泽，醒醒，别装死。”

　　柏泽的嘴唇蠕动着，邱迟俯身去听，却只捕捉到几个气音：“......迟......跑......”
　　“跑什么跑，老子带你回家！”

　　头顶传来钢筋扭曲的呻吟。邱迟抬头，看见天花板正在龟裂，大块混凝土砸落在周围的培养槽上。

　　他咬牙背起柏泽，向记忆中的出口狂奔。
　　“指挥官！指条路！”

　　叶落棠的声音几乎被爆炸声淹没：“左转！通风管道！”

　　他们撞进一条狭窄的金属通道时，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坍塌声。通风管内黑暗逼仄，邱迟只能靠肘膝爬行，柏泽微弱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像只垂死的蝴蝶。

　　邱迟背着柏泽，一路滑铲，碎石擦破手臂也不停。

　　前方出现微光，邱迟踹开生锈的栅栏，他纵身一跃，水花四溅。带着柏泽滚进一条地下河，刺骨的河水让他瞬间清醒，他死死抓住昏迷的柏泽，在湍流中艰难维持平衡。

　　当两人终于被冲上岸时，已是三公里外的郊区排水口。邱迟瘫在泥泞的河岸上，剧烈喘息着望向怀中的人。柏泽的脸色白得恐怖，但胸口确实在起伏，他左腕内侧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发光的符号，与水晶碎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邱迟刚要去碰，柏泽突然睁眼。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盈满痛苦，他抓住邱迟的衣领，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

　　“他们......在复制我们......”
　　话音未落，柏泽全身剧烈痉挛，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蓝光。在邱迟惊慌的注视下，那些光芒汇聚到左腕的符号处，凝结成一滴晶莹的液体，缓缓浮到空中。

　　叶落棠厉声道：“躲开！”

　　液体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光针射向邱迟。千钧一发之际，腕表上的水晶碎片自行解体，形成一道光幕挡住攻击。两股能量相撞的冲击波将邱迟掀飞数米，后脑重重磕在石头上。

　　视野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柏泽的身体正在光化，变成无数蓝色数据流涌向远方。而更远处，十几个穿着同样病号服的身影正从树林中走出，每个人的左腕内侧，都闪烁着相同的蓝色符号。最前面的那个“人”抬起头，露出与柏泽一模一样的脸，嘴唇蠕动着说出无声的话语：
　　“找到......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