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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惊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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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春末,气候宜人,可不知为何,沈春元后背竟起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尤其在沈言庭发现他还对他笑了一下后,后背更是发凉。
他究竟在笑什么,上次他给对方讲题时不还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吗?
沈春元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出现的就是庭哥儿。
他来做什么?来就来了,事先还一点声响都没有。
沈言庭笑意更深了。瞧他发现了什么,这位沈家改换门庭的希望、伯母口中人中龙凤一般的堂哥见到他后,竟然眼神闪躲。
这么怕他过来啊?
沈言庭忽然庆幸自己来了,本来只是为了出头,现在发现沈春元在害怕,他整个人彻底兴奋起来,有种即将解开谜题的迫切感。
系统叹息一声,一天天的,尽搞这些反派独有的死动静,它真是看不下去。
沈言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学正人君子的做派?不说像谢山长,好歹学学人家甲班的头名周固言。那沉稳的性子、端庄的坐姿,周固言就从来不会对着外人笑的这样不怀好意。
沈春元已经在沈言庭锐利的眼神下坐立难安了,边上人怪异地看过来:“屁股长钉子了,这般坐不住?”
沈春元脸色古怪:“看到我那堂弟了。”
那人来了兴致,要沈春元指给他看是哪个。
沈春元哪里好意思这么张扬,更不想让沈言庭发现自己在打量着他,遂应付一声,说里头最好看的那个就是。
这话倒也不假,都是穿着一样的素白衣裳,可那衣裳他堂弟穿在身上便尤其出尘,站在人堆里也与众不同,像棵挺拔的小白杨,精神极了。其实他们家的人模样都还不错,但堂弟跟堂妹两人更会长,挑着父母双亲的优点长,打小就出挑。若是他们自家人不说,谁能知道他这堂弟从前做了十三年的小傻子?
沈春元同窗果然一下子就找到了人,确实出挑。回头看了一眼沈春元,暗自比较一番,平常看沈春元也是人模人样,可这回跟他堂弟比起来,却又显得不足了。
同窗欣赏片刻,想起来又回道:“他来就来呗,跟你有什么关系,总不至于你兄弟俩还要对上吧?”
沈春元有些憋不住:“……难讲。”
若是以前,庭哥儿肯定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但这段时间母亲骂他的次数与日俱增,说明庭哥儿心眼儿是多了不少。
之前他在家里说了许多遍要来参加辩论,庭哥儿必然听到了,可他却一言不发,就连他们兄弟俩一同坐车返回书院时,庭哥儿都能忍住只字未提,确实是好重的心机。
他故意压着这事儿,没准就是为了对付他的。自己一派坦诚,换来的却是对方别有用心,沈春元想想都后怕。
同窗还是不解:“就算他跟你对上又有何妨?你那堂弟不是刚进学还不到一个月,肯定被咱们这边的人压着打。”
他倒是没说被沈春元压着的,毕竟他也知道沈春元的水准。
想到众人私下做的准备,沈春元稍稍放心。总不至于他们这边这么多人都拿庭哥儿一个小孩没办法吧,辩论的事他不着急,如今唯一担心的是怕庭哥儿瞎打听。
但愿这臭小子乖一点,不该问的别问,否则问题就棘手了。
两家山长友好会晤之后,辩论也就正式开始。
为了给学子们打个样子,两边的夫子率先上场,选了个辩题开始发挥。虽说书院两家私下里会有比较,但明面上的关系却都过得去,这回又是当着众多学生的面第一次切磋,辩得相当克制。
只讲道理,不带情绪。
辩题是今古文之争,这一交锋由来已久,已经辩了几百年了。要是真带情绪的话,两边便是抄家伙打起来也不为过。但即便已经克制过,依旧叫一众学子大开眼界。
连跟着过来的朱君仪已是钦佩至极。
今日书院带来的学子其实并不多,基本都是参加辩论的,像他们这种场下观众没有几个。朱君仪估摸着,他与萧映是托庭哥儿的福才捞到了这次机会,因而很是珍惜,一大早就把萧映从床上挖了起来。
萧映却没有他那么好的精力,到如今还昏昏欲睡。
要不是因为谢谦,他压根就不需要来!好不容易书院的夫子都出门了,他们也得一天好歇,谁想到好事成了空,还得过来看这破辩论。什么古今文之辩,分明就是功名利禄之争,他对此毫无兴趣。
可没兴趣也得坐着听,否则谢谦不会放过他的。萧映被他爹硬逼着来了松山书院,一举一动都在谢谦的监视之下。他但凡略微出格,谢谦都会跟他爹告状。
他的月钱就是因为告状丢的。再告下去,他还活不活了?
萧映百无聊赖地数着人,中间略过了三四个辩题,看着他们或是情绪激动,或是据理力争,只觉得乏味。
都是老生常谈的事了,没什么新鲜的说法。直到最后一组登场,因其中有沈言庭,萧映才强打起精神。好歹是自己的舍友,也不能太不给面子。
陈夫子也坐直了身子,余光扫了一眼谢山长,意识到谢山长也在看庭哥儿,陈夫子暗暗祈祷庭哥儿千万好生表现。虽然谢山长没有答应收徒,但看样子,他私底下一直都有在关注庭哥儿。只要庭哥儿表现得好,早晚能入山长的眼。
在场只有沈春元淡然不下来,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准备,真看到庭哥儿站在自己对面时,沈春元还是有不小的压力。
这小崽子竟然真是冲着他来的。以他的个性,竟然能憋这么久没说,更没提前炫耀,这是何等的稳重?要不是因为这份稳重与算计是对着他的,沈春元甚至还会欣慰于自家这个傻子堂弟长大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怯场,更不可能离席,沈春元只能装作运筹帷幄。
他不能让堂弟瞧不起,更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但沈言庭还是轻易看穿了他的伪装。堂兄在外头与在家中,完全就是两模两样,在家里众星拱月,骄傲异常;在外头行事低调,泯然于众人。骤然看到这样的堂兄,沈言庭甚至还有些不习惯。
真正读书优异、能考中举人的,应该不是这种德行。
沈言庭铁了心要深挖一番。
因是最后一场,参加辩论的两边多是跟沈言庭一样,为人都比较张扬,过来参赛就是奔着出风头去的,是以从一开始就很激进。
众人各抒己见,互相陈述“开源”与“节流”对于解决如今国库不丰的重要性。
沈春元也跟着讲了两句,虽然中规中矩,但是至少不丢面子。他说完之后还在观察沈言庭,出乎意料的是,沈言庭话不多,只是简单提了两句便结束了,之后不知是在观察他们还是在琢磨自己的想法,反正挺安静。
他不安静的时候沈春元盼着他安静,可如今真安静了又觉得心里发慌。但很快沈春元顾不得这些了,毕竟两边辩论的攻击性越来越强,边上人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庐山书院的学子甚至点明了如今皇室宗亲用度太奢、赏赐不节、冗官冗兵等问题,直言若是再不节省用度,朝廷早晚无钱可用。
松山书院寸步不让,引经据典,辩到最后,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攻击对面是庸人思维,一位节省,不知变通。
这下可好了,沈春元边上的一位学子气不过,直接道:“天下财物总有定数,又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里能一直开源?你等口口声声说要开源,到最后无非是巧立名目,掠之于民!”
好大一通帽子扣下来,松山书院竟然无人敢招架。偶有人解释,但对方只需反问他们是否掠之于民,便又给重新打了回去。
辩论似乎到了僵局,且还是不利于松山书院的僵局。
结果似乎已经定下,陈夫子迟迟没有等到沈言庭再开口,本来已经放弃了,不想那孩子却忽然起身:“今日我等所言开源,并非掠之于民,而是先予之于民。”
庐山书院的人忍不住笑了一声,似乎在等着看沈言庭能狡辩成什么样。每年税收就这么多,想要扩大收入,不还是从百姓手里抢吗?
可沈言庭准备了这些日子,并不是白准备的,他从系统那儿借了不少书,看过之后颇有感悟:“正所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若只是一味节省,舍不得开销,那笔钱即便省下来,堆成金山银山,也不过是一堆死物罢了。唯有将这些钱流入民间,先予之于民,才能让各地繁荣,百姓得以安家乐业。”
沈言庭说完,还给众人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
“今有一人买布料花了三贯,这三贯成了布坊老板的收入。待布坊老板取出一部分买菜,这笔钱又成了菜摊小贩的收入,小贩复又花出去……如此往复循环,这三贯产生的总价值远远大于其身。人人都得到收益,人人都在赚钱,商贸繁盛,百姓富饶,官府的税收自然也就更多,由此,可完成开源的闭环。”
众人晕晕乎乎,好像是这个道理。
沈言庭话锋一转:“但若是所有的钱存住不花,布坊老板得不到收入,菜摊小贩也只能关门大吉……各项营生凋敝,贫富矛盾激化,朝廷反受其害。”
沈言庭费了点心思,他是夸大了开源影响,也夸大了节流的弊端,更走了非黑即白的路,但他也没办法。这不是讨论现实,而是在讨论辩题,为了赢,沈言庭只能无条件选择其中之一。提到这些,沈言庭仿佛无师自通一番,接着滔滔不绝的给众人讲述那套“钱生钱”的理论。他的开源,从来都不是掠之百姓,而是民富国强的康庄大道,得先予,再取,顺序不可乱。
整个辩论场似乎成了沈言庭的一言堂。
关键是这套理论乍一听觉得奇怪,仔细琢磨又似乎自成体系,前后严丝合缝。就连谢山长都忍不住顺着沈言庭所言往下思考,对于昭国现状而言,这套理论或许还有瑕疵;但是仅就今日辩题来说,这套理论可太出众了,打得对面招架不住。很难有人能提出更新颖、更有说服力的反驳。
胜者是谁,一目了然。
谢谦没想到沈言庭小小年纪还能思考的这样深入,这已不是聪明能解释得了,而是早慧,是通透。
沈春元却茫然了。
他堂弟几时这么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