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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墙 ...

  •   8.

      或许,人无法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未体验过的情感。惠呆立着,如遭棒喝,心脏好像被捅了几刀。

      怒火不知何时已全然消散了。一道泪光顺着惠的面颊划过,映出一道漂亮地弧线,她胡乱地擦了两把脸。

      说漂亮话的人不是乙花,是她。

      没有人劝慰她。

      莲二和乙花只是低头望着已经空了的杯子。惠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跌坐在椅子上,呜呜咽咽的声音不断从喉咙漏出来,想控制住声音,身体又开始发抖,她终于憋不住,双手埋住脸抽泣起来。

      乙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惠的头上。

      世界安静了。

      惠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思绪已经空白一片不见外物了,哭累了,脑子好像也被眼泪洗了一遍,再睁开眼时,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清明了不少。

      乙花带了两杯白开水回来。

      “后来呢?”惠打起精神问。她再也不会逃跑了。

      这次,乙花和莲二倒是神情复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没有后来啦,学校附近再也不会发生暴力事件了,大家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耶,大团圆!”乙花的声音飘忽着。

      “丸坂山中呢?”惠问。

      “就、就那样啊,反正不会威胁到我们了。”乙花像在闲扯天气。

      “你这人,把我的决意当什么了!你觉得我是以什么心情问出这句话的!”惠怒拍桌子。

      乙花缩了缩:“小柳,你来。”

      莲二没应声也没有拒绝,指尖匀速地敲击着桌面,敲了很久,很久,久到咖啡厅的电视机里的综艺播完,又跳出了丸坂山的旅游广告:“丸坂山公园,风景入画帘。镰……”轻快明亮的声音还未结束,莲二手指向电视机:“后来,就是这样。”他的声音沉了八度。

      惠的脑中有一根弦骤然绷紧。

      乙花说:“一年前你入院后,阿姨就整天泡在警察局。打你的混混和你同龄,法律奈何不了他们。后来,在阿姨的努力下,逐渐有其他的家长出面,先是联系记者写了漫天的新闻稿,又去东京发传单,家长们集体去文部省门口静坐抗议,这事在当时闹得很大。”

      “迫于舆论”,莲二说:“文部省最终协调,让丸坂山中把校区搬了。”

      “搬校区?”惠不可置信地扯起一侧嘴角:“校区是这么好搬的?”

      “所以他们直接把学校卖了。”莲二说:“丸坂山本来就有修景区的计划,借由这件事各方顺水推舟互让一步,很快便达成了一致。后来,就如同旅游广告所写的那般了。”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沉静,沉静到近乎残忍。

      惠许久没有说话。

      她脑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耳畔炸起“嗡”的一声蜂鸣:

      还真是轻飘飘的结局。

      若是相关部门早点介入,悲剧就不会发生。那些人安然享受着两个女孩子的保护,把大事化小,按做为自己争抢利益的筹码,直到被刻意掩住的一切如火山喷发般爆出来,避无可避,他们才开始想办法把一切抹平。

      就像随手抽出张纸巾擦掉了一粒污渍。

      可这是两个女孩子改变了人生轨迹,拼了命去守护的一切啊!

      惠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她快要窒息了,呼吸撕扯着肺叶,她只觉得悲哀、悲戚,悲痛到无以复加。

      他们竟忍心用成年人的残忍去伤害她们!

      从乙花现在手足无措坐立难安来看,她应该是没想过这么多,莲二的表情永远难以捉摸。惠望着他们两个,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许多立海校内的事:

      开学第一天对她说敬语的真田,主动邀请她参与话题的班里的女生们,料理部塞给她满满一兜子纸杯蛋糕,茶道部以茶代酒,全员举杯,高呼:“欢迎藤野前辈回归,一期一会!”

      书道部部长挥毫泼墨的那卷卷轴,已经被惠特意拿匣子装起来了。她在匣子里放了干燥剂与香丸,认认真真地把它收进了衣柜最深处。

      总有些人是值得她们的保护的。

      而现在,享受着他们对藤野惠的爱意的她,已决定继承藤野惠的心意。

      三人分手时已是残阳如血。

      回程的列车上。

      莲二支着下巴看她:“总觉得你有些变了。”

      “是吗”,惠也支着下巴回望他:“或许是有吧。不过,我觉得从前的我也一定希望现在的自己变成这样。”

      心里最坚固的那道壁垒上开了个门,惠终于见到了天高海阔。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好似卷起旷野的风,惠第一次嗅到了自由的气息。

      而身边这个温润清雅的少年——柳莲二,正是为她装上这扇小门,陪她走过来时路的人。

      惠不由得对莲二生出了一些依恋。

      “给我讲讲网球部的事吧。”惠说。

      “好啊,你想听谁的事?”莲二问。

      “随便,都可以。只要是网球部相关的就行。”

      莲二会心一笑,讲起最近的练习赛,立海大获全胜,现在在整个神奈川已经没有对手了,下次准备去东京办练习赛,又讲网球部的训练非常严格,每年都有大批慕名报名网球部的新生,因为受不住强度,其中一半以上都会在入部半个月内退部。

      “自精市住院后,练习量又加上三分之一”,莲二停住,解释道:“精市就是幸村精市,我们男网部的部长。”

      “嗯——”,惠拖着长长的尾音:“如果我说我知道他呢?”

      “虽然比不过你,但精市在学校里也相当出名,你知道很正常。”莲二说。

      “如果我说,并非如此浅显的知道呢?”

      惠心头一动。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对莲二和盘托出的冲动。在莲二面前,她不想掩饰自己。

      好的坏的都不想掩饰。

      “比如说,他去年冬天因为生病入院,比如说,他喜欢画画喜欢种花,比如说,他家里有个妹妹。”惠说。她还想说幸村坚强又勇敢,但面对着莲二,却莫名开不了口。

      “看来你很在意他,提前打听了这么多事。”莲二说。惠的脸扑地红了:‘怎么把自己说得像跟踪狂!’

      和盘托出的欲望被噎了一嘴。

      “我可以介绍他给你认识。”莲二说。惠忙摆手,手都摇出残影了,赶忙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们网球部的真田副部长又和我有什么故事?”开学那日,真田在她面前是少见的话多。

      “弦一郎的话,是有段值得一提的故事。”莲二忍俊不禁。

      *

      “喂,这位前辈!站住,站住!”两年前开学不久的某日,立海校门内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男声。被指到的那位前辈站定,少年一路小跑至她眼前:“头发,校服,全部不合格!您是哪个班的?我要例行公事了!”

      “真田,你在干什么啊!你知道她是谁吗?”风纪委员长闻讯赶来,把满脸倔强的少年拉到一边。

      “不论是谁,校规就是校规!”“你……!唉,死心眼!”

      彼时的二人尚还一样高。那位前辈直视着那少年,少年也扬起下巴,全然不惧地与她对视,他的眉目如刀,眼底有藏不住的锐气。

      她笑了:

      “你说的对,校规就是校规。记我的名吧,二年A班,藤野惠。只是请你相信我,我这打扮是有缘由的,且这样做才会对学校更好,所以暂时是没法改变了。”

      少年紧抿着唇,仍想反驳什么,却再也没能出口。他细细地把这女生的脸看了许多遍,想记进心里再也忘不掉那般。

      “这孩子真精神。委员长,他叫什么名字啊?”女生问风纪委员长。

      “真田弦一郎”,委员长拍了拍那小男生的肩:“好认得很,他总是带着帽子,你见到这帽子就知道是我们真田君啦。”

      “我记下了。你是——真田帽一郎。”她指着真田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唔,真失礼啊前辈,我是弦一郎!”

      “好的,帽一郎。”

      “是弦一郎,弦一郎!”真田大声纠正!

      “好的,弦一郎。”

      她笑容清浅,音色玲珑。

      真田的脸红成了熟透的西红柿,那女生的音容如绸缎般拂过他的心,不经意间系上了个蝴蝶结。

      此后——

      *

      “此后,他就不时提起你,直到你住院了才消停”,莲二说:“这学期你回来,他又开始了,想问你为什么不来看网球部训练,又不肯直说,对我旁敲侧击了好几次:‘藤野前辈现在很忙吧’,‘统筹部活那么多,你怎么想让她去那’什么的……”

      “是嘛,他从来没找我说过这些话。”惠的心好似也被丝绸拂过,心尖被挠得痒痒的,但感觉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出站时,镰仓下了瓢泼大雨。

      惠没看天气预报,早上出门时还晴空万里,就没带伞。莲二把自己的伞给她,惠拒绝了,一直以来横亘在心间的事总算画下了句点,她有种跑进雨里淋个酣畅淋漓的冲动。

      “以你现在的健康状况,在现在这季节淋一场雨,发烧的概率在80%以上。”莲二劝她。

      或许种子的破土发芽也渴望雨水的滋润,惠还是冲进了雨幕中。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滚落,衣服也很快被浸了个透。心情越来越畅快,她跑出车站,张开双臂,风穿过她的指缝,她呼吸着潮湿的空气,觉得与这城市融为一体。

      她好似扎根进了这片土地。

      惠在雨中奔跑,用力踩进水坑,踏出一圈又一圈的浪花。回望车站,已经变成了远方的一个小黑点。她心头滚烫,停下脚步,对车站的方向大喊:“柳莲二,谢谢你!”虽然知道他听不到。

      声音被淋漓的雨声搅碎了,融合进了夜幕里。

      但心意没有。

      快到家时,惠发现妈妈在公交站撑着伞等她。见到她就皱着眉头嚷:“怎么没坐公交?就这么淋回来,也不知道避一避!打电话让我送伞也好。”边唠叨边把伞遮过惠的头顶。

      “妈妈。”“怎么了?”

      “我是个坏孩子。”惠说。

      “是!故意淋雨的惠惠是坏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惠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她深爱的这个女人的背影。妈妈转头回望她的瞬间,惠扑过去,紧紧地把她箍进怀里,如同她醒来时妈妈抱紧她那般用力。

      两个人的衣服都湿了。

      妈妈回抱住惠,把头轻轻倚在她的头边,等她说话。雨幕肆意地冲刷着一切,她们已经听不到其他喧嚷了。

      “以家庭责任来说,过去的我是个坏孩子。”惠说:“即使道歉无法改变过去,即使您并不需要我的道歉,这句对不起我也必须要说。但请您相信,我从未后悔过自己做过的事。我的性格冒失,过去是,现在亦是。但我会找个平衡点,从今往后,不会再做让您担心的事。”

      妈妈的手陷进惠湿透的衣服。惠贴上妈妈的面颊,隐约感到有一丝温热流过。

      “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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