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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太阳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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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周一之后的一整个星期,惠都忙得晕头转向。这期间统筹部的工作量正如那位打电话的同僚所说,比原先一个多月加起来还要多:
核对表格、复盘流程、确认赛程确认场地确认参赛名单、与裁判音响师灯光师等工作人员进行最后的沟通,联系吹奏乐部及学生会其他部门完成开幕式闭幕式的彩排……
只靠四个人和下午那一点时间根本做不完这么多,惠早上也要被迫干活,到校时间比要晨练的运动社团都早,晚上做完功课,还要忙着画图,缝纫(虽然缝纫是为了私事)。
一个星期间,她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睡的比狗晚,黑眼圈快挂到下巴,眼里的光肉眼可见的消失了。
运动会之后还有海原祭,照这个工作量:‘会死……!’
惠拼尽仅存的一点精力,细细研究了一遍学生会的部门架构与业务流程:“决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一定有哪里不对!我交学费,是为了来当学生,不是为了来当畜牲的!!”
周五下午,惠再次造访网球部,这次她只把柳莲二一个人叫出了部室。
“你们学生会的办事流程有问题,有大问题。”惠单刀直入:“这次运动会结束后,我会写一个改进方案,麻烦你向学生会长代为传达,届时,我会去找他单独谈。”她果决如快刀断乱麻,说完头也不回地接着去礼堂忙活了,留下柳莲二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周六,惠睡了整整一天,睡到不知天地为何物忘了今夕是何夕,睡出了一种几近死亡的安详感。本想就这样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奈何要缝的东西还没缝完,撑着眼皮爬起来扎完了最后几针。
“说起来,还有舞会……”惠的心都快死了。
不是没找过华尔兹的教学视频,好长,她根本没时间看,费了几天午休时间拉着二倍速看完,脑子里也仍然没有概念,只记得‘往前两步,往后两步,转圈圈——’,惠拿着衣架在房间里兜了几步,停住:“转完圈圈再然后呢?”
完全记不得!
她把衣架一丢,复又瘫到床上:“被挂上校园墙也认了,毁灭吧!”
*
周日上午。
去医院的途中,惠买了一束太阳花。本来是想买大丽花的,她记得幸村喜欢大丽花,但她查过鲜切的大丽花花期很短,最多只有五天,可以的话,她不想让幸村看到花朵凋谢的样子。
推门而入病房,幸村已准备好了纸本书笔:“姐姐,你来了。”他浅笑盈盈。望见那束花的瞬间,瞳孔中有星星闪过:“姐姐每周来为我补课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竟还要你破费。”他始终满怀爱意地望着那束花,瞳孔中淌过温软的流光,说着客套的话,却接过手即刻处理起来:
寻了几个花瓶与那束花比对、端详,最终选定了一个法式复古的白瓷花瓶,加营养液、灌水、重新剪切根部……
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树影摇曳,影影丛丛地覆盖着幸村清瘦的脊背,阳光却从枝叶间偷映到他的脸上,温润、朦胧,如置身于印象派的画作,他已沉浸在自己的一方温室中。
‘下次来,再带更多花吧。’惠一面暗自欣慰,一面偷偷摸了摸包里一个圆滚滚的存在,那是她缝了一个星期的东西,本也想和那束花一起送给幸村的,现在,却觉得难以拿出手了。
心里空落落的。
补习进行得同上个星期一样顺利。结束后,那种微妙的失落感也未曾褪去。
收拾完书本后,幸村坐近她身边,柔声道:“姐姐,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因为……舞会。”惠不想提及包里的那个东西,便含混地扯着借口。
“舞会怎么了?”
“我不会跳舞。”惠垂着眼眸:“自己看视频学不会,网球部的大家也不愿意教我,一想到会被挂上校园墙,就……”
“他们不愿意教你?”幸村微扬唇角,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们好像很抵触的样子。”惠想起了周一下午的事,那些人还特意去开小会,好不幼稚:“尤其是仁王那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像在耍小孩子脾气。”
“仁王耍小孩子脾气?哈哈。”幸村笑出了声:“诶~”,他起身在房间转了两圈,笑容变得狡黠:“姐姐,你要学跳舞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可以吗!?”惠睁大眼睛,瞳孔中重新点上了几粒高光。
“我也是立海的学生,姐姐忘了?”
幸村长身而立,行了个优雅的邀舞礼。纯白一片的病房里,他拉着惠起舞、旋转,指尖交叠,如两片花瓣在轻风中相戏。惠的一只手搭在幸村肩头,随着他的口令律动身体,进退之间,世界只余周身这片方寸之地。
她感受得到幸村指尖的温度,感受得到他清浅的呼吸,感受得到他衣物上有刚晒过的太阳的香气。
舞步渐急。
惠开始跟不上节奏了。
步伐紊乱,她踩了幸村一脚,整个人惊呼着向前一栽,幸村紧忙扶住她。宝蓝色的发梢从她的眉间扫过,还残余着柑橘香调的洗发水味道。惠呼吸一滞,不忍抬眼,正撞上幸村低垂凝望着她的眼眸。
两个人的瞳子里都有对方清晰的倒影。
心跳各是漏了一拍。
幸村移开视线,松开了惠的手:“就是这样,你会了吗?”
这次,他没叫她姐姐。
惠脑海中对华尔兹模糊的概念终于具象了些,虽然动作还是不熟,但不知为何,却无法开口让幸村再教她一遍。
她默然地点了点头,胸腔激如擂鼓。
午间。
幸村留惠在食堂吃了个饭。
饭桌上,惠问幸村:“你知道高草慎一吗?”她想起真田说‘那件事的过错不在立海所有人’,加之柳生也知道他,便隐约觉得高草曾经也在立海读书。
或许幸村也知道他。
“姐姐问他做什么?”幸村没回答她的问题,话语间带上了一丝提防。
惠向他讲述了上周日离开医院后发生的事。
“所以,柳——我们的参谋,近乎全程都没说话?”幸村端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这也并非与他有关的事吧。”惠答道:“不过那天莲二确实怪怪的,要么在沉思要么在神游天外,看不懂。”
幸村没有说话。
“问题是,要解决早良的事绕不开他。但我现在连高草慎一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想下手也无从着力。”惠说。
“说点我能说的吧”,幸村道:“高草前辈曾是立海棒球部的王牌投手。”
惠明白幸村有自己的立场,没再追问。立海棒球部与网球部同样是全国级别的,仅凭这点,惠也多了许多能得知他过去信息的渠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谢谢你,精市!”
幸村浅笑嫣然。
饭后。
尽管幸村推辞,惠还是坚持把幸村送回了病房。如同上个周末一样,幸村想送她到电梯口,她不允,幸村便在病房门口的过道对她道别。
“再见,姐姐。”他的声音轻盈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下周见,精市。”
“下周见。”
电梯间里,惠又禁不住想起上周末分别时幸村的那个表情:紧蹙眉头,重重地咬住自己的下唇。
他的唇色苍白得像深秋的霜,竟能被他咬到红如枫叶,几近要渗出血来。
他一定很寂寞。
那个圆滚滚的东西把惠的提包撑出一个凸起。惠忍不住捏过去,那东西便叫道:“早上好,精市。”
电梯门开了。
通体不锈钢的轿厢冷冰冰的。
惠重回了病房。
“姐姐,怎么了?”幸村问。
“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惠果断却不觉羞赧。第一次缝制物品就给自己布置了个大难题,她对自己的技术着实没几分自信。
“我也住过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懂精市的寂寞。”她的声音小到像蚊子叫,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你看,你叫我姐姐。我总是忍不住想为你做些什么,就……自作主张。”
惠把那圆滚滚的东西递给幸村,是她缝制的自己形象的努努。
幸村的瞳孔骤然紧缩。
“毕竟,我也只能一个星期来看你一次”,惠挠了挠自己的脸:“它可以替我陪着你。虽然我手艺不好,但画图和缝纫都是自己来的,还往里面塞了发声装置。”她捏了下那努努的肚子,努努精神地叫:“早上好,精市。”那清脆得好似冰棱子碎裂的咬字方式,正是惠的声音。
幸村当即攥紧那个努努,眸色深暗,扬起下巴,望着她的视线有居高临下的睥睨。
惠兀自害羞抬不起头,没能查觉到幸村神态中的端倪:“我也知道这是一厢情愿,如果精市不喜欢,就随意处置了吧。”说罢离开了病房。
洞开的窗子吹入了一阵暖风,吹抖了太阳花的花瓣,撩起了幸村的发丝。
矮树的枝叶摩擦发出沙沙的细响。
一如既往,幸村看得清惠的心思。
她喜欢他。
可他也看得懂这份喜欢无关风花雪月,更像是一种自本性生发的保护欲,如清泉一般的明澈与坦荡。
他的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暗,最终变成了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
“她以为她是谁?哈哈哈哈,”幸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她凭什么啊。”
凭什么妄自揣测他的心意,凭什么自顾自地接近他,凭什么给他做这种拙劣的玩具。
就因为他叫她“姐姐”吗?
“不过是叫了几声姐姐,还真把自己当姐姐了?”他刻意把声音压得又冷又硬,可还是溢出了许多掩抑不住的柔软。
他捏了捏那个努努的肚子:
“早上好,精市。”又捏了一下:“早上好,精市。”他不停地捏来捏去,那个长着她模样的努努便不停地用她清脆又精神百倍的声音与他打招呼。
病中长久冰封的心崩碎了一个小角。
床头柜上的太阳花亭亭玉立,幸村轻轻地把那个努努摆到了花瓶一侧,如归置一件易碎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