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发旅程》桑奇

26、第 26 章

　　起床，司耀拿起玻璃柜上的锁匙，带林朝走进隔壁那栋别墅。

　　开电闸，开灯，屋里的陈设全部铺上白布，好像一具具陈尸。地上没有灰尘，有人定时来打理，但没有人气，没有人活动的痕迹。

　　司耀直接推林朝到女人自杀的浴室——哭泣的脸，疯癫的脸，口红花了的脸，不停不停说爱的脸……

　　司耀打开浴室的灯，里面一切光洁如新，父亲将这个浴室重新装修，连格局都换了，彻底看不出原来。但他仍然记得很清楚，一切一切。

　　朝…有些事情不会成为过去对不对。司耀站在林朝的身后问。

　　于是他开始讲述，在这间屋子里，他是如何碰跌第一颗乳牙，又是如何和母亲商量着将它抛上屋檐。从八岁讲到十八岁，二十岁，到离开家。

　　不管林朝是否听得明白，也说他在这间浴室的目睹，不停地说，好像要将这一生倒出来。林朝恹恹欲睡，疾病在侵袭他所剩无几的精力。

　　司耀说，现在我想抱你进浴缸，放满热水，看你在水中沉浮——直到如今我仍然有伤害你的幻想。

　　林朝贴在椅背，头向司耀的方向低垂。尽管不确定下一秒会如何，林朝总是如此无条件地选择相信，被辜负，又再天真地相信，好像从不怕伤害。

　　司耀半跪下来，对着林朝空茫的眼。

　　我爱你。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说一万遍。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林朝的眼神没有回温，但这一刻，司耀心中却生出希望，或者近似希望的东西，他突然想在露台种一盆向日葵，在阳光下，看花洒喷出来的彩虹，不必要开花，但开花也是好的。

　　司耀说，

　　所以我们一起种一盆花好吗。

　　终于忍不住痛哭。

　　对不起我让你等了太久，所以现在轮到我来找你了……所以林朝……

　　竟然无法说出口——

　　不要走。

　　不要离开。

　　——太害怕了。

　　怕到没办法说出口。

　　脑海不停想不停想——他们本来可以很幸福。

　　哪怕不肯放过自己也不会得到特赦，那就背负这样的自私走下去，如果前半途消耗了林朝太多勇气，那么后半途就交由他接力好吗——

　　竟然想到新人的誓词，无论顺境逆境，富贵贫穷，也无论健康或疾病，快乐和忧愁，我将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这誓词在胸膛回响。

　　但是，林朝，

　　司耀对着林朝的眼睛说，

　　如果你觉得痛苦，不用强迫自己醒来也没关系。

　　我会陪在你身边。我想等你醒来。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我有很多很想很想，我想和你一起实现。

　　说完，捧起林朝的左手，虔诚地吻他无名指连通心脏的血管。

　　随后，司耀起身，看了一眼浴缸，又看一眼一直站在浴室门口的母亲。

　　妈，我带你回家了。但我是时候离开了。

　　司耀推林朝出门，关灯，关电闸，将锁匙留在门内。

　　你也可以跟过来，也许有天我会适应你在身边的日子。

　　但是母亲没有跟过来，她静默地站在门内。

　　司耀没有回头。关门。在他房间，白布遮掩的书桌上，有一个倒扣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一个瞬间。司耀想，其实，他也曾幸福过。

　　出来有风，呵出来的空气变成白雾，司耀帮林朝戴好手套，推他往回走。阿煊安安刚好也到门口，阿煊打招呼，拉安安到他们面前，安安仍有些局促地司耀点头。

　　阿煊代替安安开口，安安买了花，祝林朝出院。——想起花瓶落在车上。

　　安安说，下班刚好路过认识的花店，就叫老板挑了几支。

　　蹲下来，将手里用牛皮纸包好的向日葵放到林朝怀中，继续说，老板说男孩子适合向日葵，据说这几支是外国的品种，但我忘了叫什么。

　　将林朝手摆好拥抱花的姿势，安安才衷心地露出笑容说，林朝，出院健康啊。

　　司耀嘴唇动了一下，看林朝抱着向日葵，金灿灿的两支，花瓣密密实实地布满花盘，真的好像两颗燃烧的太阳。

　　老板还送了包种子，说他那里没地方种，问他什么花他也不说，就告诉我怎么种，我合租也不方便，就交给林朝种好不好。安安边说边将花种放到牛皮纸里面。

　　……我想和他一起种。司耀抢过话，又艰难挤出谢谢两个字。

　　就是你们一起种啊。安安咧开嘴。

　　阿煊抱着花瓶赶到，直接将个圆柱形透明花瓶塞进司耀怀里，我挑的，快说谢谢。

　　不客气。司耀说。

　　阿煊翻了个白眼，问安安接下来计划。

　　突然有点想吃西瓜冰。安安说。

　　这个季节哪有西瓜卖。阿煊掏出手机，又问想去哪里吃。

　　很近的你开个车就到了。安安伸手在手机上点出导航。

　　走了几步，阿煊猛地回头，对木头一样站在原地的司耀喊，你跟上啊。

　　司耀就低头看着林朝笑，越笑越开心。

　　冬天去食冰。

　　一杯西瓜冰，一杯芒果冰，一杯牛油果牛奶冰，四个人排排坐食冰。

　　炒冰店生意旺，冬天都有人排队，四个人坐在门口的红色塑胶凳上，边吃冰边看老板做冰，阿姨切水果打浆，阿叔用铲在机器上铲，一滩红色的西瓜汁，或一滩橙黄的芒果汁，铲啊铲，变成柔软的冰。

　　没想到冬天还有西瓜冰。阿煊含着芒果冰的匙羹感叹。

　　现在什么季节都有西瓜，只是没有当季甜。安安挖一口西瓜冰很满足。

　　不甜还吃来干嘛。阿煊挖一口西瓜冰试味道。

　　夏天西瓜冰太甜了，现在就刚好。安安也挖一口芒果冰。

　　我的好吃过你的，芒果冰好香。阿煊又继续挖了一口西瓜冰。

　　我觉得牛油果冰也不错。视线齐齐转向司耀手上那杯。

　　嗯？司耀明显状况外。

　　结果是，司耀递出冰，阿煊挖了一大口给安安，又挖了一大口给自己，作为回礼，司耀那杯也堆起了芒果冰和西瓜冰。

　　林朝弟弟，我喂你你吃不吃。阿煊特意挖了一小口半融的冰沙抵到林朝嘴唇，林朝被冰醒，糊里糊涂冰沙被塞进嘴里，一片凉化开来，很快变成暖，但是没有吞咽，芒果汁沿嘴角流出来。

　　阿煊拍拍安安拿纸巾，帮林朝抹嘴，说，我希望你至少知道它是甜的。

　　吃冰吃冰。安安将手搭在阿煊肩上，将他拖回身边。

　　这样，就留足空间给司耀了。

　　冬天去食冰，手冻牙齿冻，但是很开心，可以和身边的人分享一份冰。坐在店门口的红色塑胶椅上，背后是果汁机的声音炒冰的声音，捧着冰，有一句没一句说话。

　　夏天我们再来吧。安安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