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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生生不息夜长明 ...

  •   第二日,江清月早早出门去剧团,走到半途,听到报童的叫卖声:“平城新剧轰动全城!看新戏啦!又有新戏啦!”

      她不由地停住了脚步,走了过去,买了一份报纸。头版上便是《平城新剧昨夜轰动全城》,除了称赞剧的故事和布景,报上还刊登着他们在台上谢幕的照片,她站在中央,笑得灿烂。

      江清月读着报道,忍不住笑出声来。

      “哟,梁太太吧?”

      江清月顺着声音,看到旁边一个菜摊的大婶。江清月笑笑,没说话。

      那大婶咧嘴,笑得朴实:“我有时候看到您和梁先生手挽着手出来,看你们那么恩爱,肯定就是梁太太啦。”

      大婶拿出一小篮鸡蛋:“这些最好的蛋都是给梁先生留着的呢,他每天晚上都会来我这拿。”

      江清月看那篮鸡蛋,确实和往常家里吃的一样。

      “正好遇到梁太太了,要不您带回去吧。”大婶继续道:“四邻八里都说梁先生真是顶好顶好的人,和善的很。去年大旱的时候还借给我们米,要不然我们都去见阎王咯。”

      大婶凑过头,低声道:“不像其他大兵,狗仗人势的东西,欠我们的钱,还掀我们的摊。”

      大婶说着,就将一篮子鸡蛋递过来。江清月一时心里有些泛酸,又想起前些天和梁尘飞唯一的争吵,她不应该误会梁尘飞,不应该说他变了,更不应该说那么难听的话。

      她要回去好好煮个鸡蛋羹,犒劳犒劳她的尘飞。她笑着,伸手去接那篮鸡蛋。

      “江小姐?”

      只听身后一声阴恻恻的声音。

      江清月心里咯噔一下,整个平城,现下知道她身份的,只有杰弗瑞先生和梁尘飞他们。

      江清月没有转身,微微向后抬起头,透过帽檐,看到一个带着军衔的大兵,正阴恻恻地斜着眼,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照片挺漂亮的嘛”。

      “谁?你们怕是认错了。”江清月淡淡说道,拔腿便要走。

      “抓住她!”

      还没等她迈开脚步,她只感到手臂被一扯,扣上了镣铐,整个人被推的跌到了地上,握在手里的报纸也掉了下来。

      大婶的鸡蛋被小兵伸手打到了地上,溅到地上的报纸,又被小兵们踩过,踏得稀烂。

      ……

      梁尘飞看到卖鸡蛋的大婶跑过来的时候,正在外面巡查。“梁鸭蛋”的榜单已经挂了一张又一张,他和老黑一边走着,还在头痛着要怎么才能不伤百姓地完成那该死的捞钱任务。

      “梁先生!梁先生!不好了!”大婶老远看到梁尘飞便叫道。

      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梁太太,梁太太被一个大兵带走了!”

      梁尘飞:“什么?!被谁?真是我太太吗?”

      大婶上气不接下气:“是,是梁太太,带着个帽子,穿着白色的元宝衫和青色的裙子。被一个大兵带走了,这么高,不瘦不胖,眼睛这样的。”

      大婶学着那人的样貌和低头斜眼看人的样子。

      老黑怒道:“三鳖!我说他么怎么今天一早就不在,他们说他抓人去了。我说怎么难得勤快了一回,狗日的……”

      梁尘飞还没等老黑说完,就急着往衙门跑,被老黑一把拽下:“你上哪儿去!”

      梁尘飞心里乱极了:“我要去救她!”

      老黑死拽住他,吼道:“你上赶着去送死啊!狗日的下一步就是来抓你!你冷静点!我回去看看。你快走,快走!”

      梁尘飞一瞬想起昨天晚上,江清月留给他的信,还开玩笑说要是她被抓了,再看。

      或许那里有一些线索,有一些锦囊。他转过头就往家里跑。

      他冲进家中,翻箱倒柜,却找不到那天的小木匣。他拿来钥匙,打开所有的箱子,将家里翻得一片狼藉,终于在放着所有属于“江大小姐”身份的皮箱里,找到了那个小木匣。

      他打开木匣,翻出那封信《与君书》:

      尘飞,见字如晤,顺颂时绥。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有机会打开这封信,因为或许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

      “噔噔噔”有人急急地冲了进来,上了台阶,喊道:“我就知道你还在这,你快跑!”

      “他们已经在到处抓你了。”老黑缓了口气,吞咽了一下,轻声道:“月小姐死了。”

      “怎么可能!”梁尘飞转过身,目眦尽裂,直冲老黑吼道。这么短时间,他们去牢里都来不及,怎么可能?!

      老黑几步走过来,抢走梁尘飞手上的信,双手伏在梁尘飞肩上,盯着梁尘飞,忍着急躁,沉声道:“兄弟,我知道很难接受。月小姐她自己服毒了,三鳖都来不及审,她就服毒了。是不列颠的烈性毒药,国内都买不到的。”

      江清月没敢和他说,其实自踏上回国之旅开始,她便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她本来可以随着老爹一起离开的,却鬼使神差地留下来了。为了那么一点连自己也无法确信的微茫的家国希望,赴了那么一场连自己也无法署名的向死而生的浪漫。

      她不知道值不值得,只是遵从本心地做了,便无悔。

      梁尘飞只感觉气血上涌,耳朵嗡地响了起来,眼睛有些模糊。他晃着身形,一把抢过那封信: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但在给你写这封信的当刻,我却感到莫大的幸福。

      我拼尽全力回来,爱了我爱的人,做了我爱的事。我们的戏成功了,而你在我身边,我了无遗憾。

      死并不可怕,对我来说,满腹悔恨地活着或许才是种折磨罢。

      可我唯一后悔的,是那天说你“懦夫”,现在都觉得愧疚。要说懦夫,其实我才是懦夫吧。

      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其实很怕疼,很怕有一天要面对暗无天日的牢笼。我害怕那些刑具,我也怕有一天,扛不住审问,或者不小心透露了什么,你和老爹都要跟着遭殃。

      你答应过的,至始至终,只认识月流光,江家和你没有关系。你不会受牵连,希望你绝不受牵连。

      所以,如果有一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被捕了,可能都来不及和你说再见。那时,我大概会立刻服毒吧。

      诶,我真的才是懦弱。其实我口袋里一直装着毒,而这些我都不敢和你吐露半分。我没有你那么坚强,能吃下生活给的那么多的苦,挨过痛苦的日子一天又一天。

      年少时候,我记得你铁骨铮铮的样子,心中满是沟壑与河山。而如今,我看着你,在黑夜中呼喊,在痛苦中挣扎。你背负了那么多,我还和你吵架,想想真是不该。我恨我自己弱小,不能帮你分毫,但又觉得你坚韧而强大,这样的日子都扛过来了。

      生而为人,我们有诸多不得已,但我仍然希望,有一天,你能试着破除困境,渐渐抛开那些不想不愿,做回那个真实的自己。好像我们的戏一样,落寞过,失败过,但一次次地试,一定会成功的。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江清月若是不在了,还有月流光。在每个暗夜里,抬头,便能看见。

      那个月光说,希望我的尘飞快乐,自由。带着我的希望,去看看那个未来的盛世。

      梁尘飞读完信,跌坐在地上,他张开嘴,又张开嘴,想要叫喊,想要咆哮,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颤抖着,去翻木匣里剩下的物件。泛黄的纸上写着:

      公民者,自立者也,非立于人者也。
      身贵自由,国贵自主。
      一曰鼓民力,二曰开民智,三曰新民德。
      多少民族由死而生,由剥而复,由奴而主,由瘠而肥,所必由之路也。
      ……
      流光,你是我的妻。

      那一张张,字迹挺拔疏朗,都是多年前梁尘飞的笔记和手稿。千山万水,岁月荏苒,无论梁尘飞被生活磋磨成了什么样,江清月至死都保留的,字字句句,都是他的初心啊!

      他突然大笑起来,仰天长笑。笑着笑着,眼泪猛地夺眶而出,他捶着地面,嚎叫着,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一颗心揪起来,如刀绞一般,痛得他滚到地面上,蜷缩成一团,他抱着木匣,哭喊着:

      “流光!”

      “清月!”

      “我的流光啊!”

      老黑警觉地听到声响,拉开窗,看到大队军兵朝巷子里涌来。

      老黑冲过来,拎起梁尘飞:“三鳖他们来了!快走!”

      军兵“哒哒哒”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混着楼下小儿脆生生的读书声:

      “生者为过客,
      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
      同悲万古尘……”

      梁尘飞将木匣揣进怀中,点起烛火。一瞬间,火舌蹿起,咆哮着吞噬一切。

      横渠巷那阁楼的灯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顺着晦暗的横渠巷望出去,隔了几条街的戏院刚刚点起灯。那轰动全城的新剧再一次上演。

      沉寂,再沉寂之后,“尘染”的文又突然开始见报,口诛笔伐,似乎比过去更加鞭辟入里,发人深省。

      雷声涌动,润雨迟迟。曾经赤地万里的华夏大地甘霖三尺。当年枯死的草抽着新绿,曾经被扒了树皮的枯枝冒着新芽。

      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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