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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 10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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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深夜,赵安歌处理完积压的奏报,揉着刺痛的额角,习惯性地想唤郁连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郁连华日前已亲自前往东部灾区,督导防疫与赈济之事。殿内烛火摇曳,映着她孤身只影。
她起身,行至窗边。夜凉如水,庭院中落叶堆积,透着深秋的萧瑟。肩头的旧伤在寒夜里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宫宴那夜的惊险,以及更久远岁月里的颠沛。
“殿下,”薄烟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犹豫,“玄真大人……递了告病的折子。”
赵安歌动作未停,只淡淡道:“知道了。让太医署派最好的太医去诊治,所需药材,尽从内库支取。”
薄烟应声退下。
赵安歌知道,玄真这病,三分在身,七分在心。这是世家对她无声的进一步施压。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病?也好。正好让这朝堂,也吹进些新的风。
她回到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沉吟片刻,落笔写信。不是给朝臣,也不是给将领,而是写给在西境与韦乐仪并肩作战的玄楚。信中只问军务,关心起居,末尾却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永昌秋深,玄公微恙,闻西境风烈,望卿自珍。”
有些钉子,埋下去,不需要立刻看到效果。
数日后,梁缨水师的消息传回。他们成功拦截了一支由琉岛驶往昭国的货船队,船上满载精铁与制弩所需的特殊木材。梁缨并未扣押船只,只“检查”后,以“涉嫌资敌”为由,令其原路返回。同时,瑞国水师在附近海域进行了数次“例行演练”,战船列阵,弩炮森然,其意不言自明。
消息传至昭国,李桑怒打了报信的使官。他深知,海上通道被瑞国盯上,若再强行越境陆上挑衅,恐将面临两面受敌的风险。权衡再三,他只得暂时按下蠢蠢欲动的心思,边境的骚扰戛然而止,只是暗中的探子活动,愈发频繁。
永昌宫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赵安歌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涌从未停歇。东境的赵玠在如何挣扎,西境的韦乐仪是否真心合作,南境的李桑何时卷土重来,朝堂的世家何时会再度发难,还有那隐藏在更深处、与赵琰血统相关的秘密……千头万绪,如一张无形巨网,笼罩着她,也笼罩着整个瑞国。
永昌城的冬日,是在连绵阴雨与赈灾文书交替中度过的。赵安歌将内库最后一批存金换成了粟米与药材,由郁连华亲自押送,分发至东部各郡。灵教弟子与太医署的人在泥泞中奔走,搭建粥棚,救治病患,安抚流离失所的灾民。与此同时,边境线上的烽燧增了一倍,斥候往来如织,严防死守,如同绷紧的弓弦。
赵玠被纵归后,东境果然如赵安歌所料,并未立刻拧成一股绳复仇,反而陷入了更剧烈的内耗。几股势力为争夺主导权明争暗斗,互相攻讦,甚至有小股兵马倒戈投向了韦乐仪。赵玠本人则深居简出,传闻他性情愈发暴戾多疑,连昔日心腹也动辄得咎。东部那片曾经铁板一块的疆域,如今已是裂痕遍布。
这消息传到永昌,朝堂之上,那些曾激烈反对纵虎归山的老臣,如玄真之流,虽仍称病不朝,递上来的请安折子里,却少了几分沉郁,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赵安歌只作不见,依旧按例遣医送药,关怀备至。
她的精力,更多地投向了即将到来的春季。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赵安歌与南斐、颜永、马染及新擢升的郑渠、石虎等人,围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代表着各方势力的旗帜密密麻麻。
“开春之后,土地化冻,利于大军行进。”赵安歌指尖点在东境与瑞国接壤的一片平原,“赵玠内部不稳,正是用兵之机。然,不可倾巢而出。”她目光转向西境,“韦乐仪虽与我盟,其心难测,需留重兵防备。南境李桑,狡诈如狐,水师虽暂慑其锋,陆上亦不可不防。”
她的部署清晰而冷静:以吴朝为主将,玄楚副之,领五万精锐,伺机东进,不求速胜,旨在蚕食,步步为营;西境防线由经验丰富的老将坐镇,稳守为主;南境则增派弩兵,加固城防,另令梁缨水师持续巡弋,保持对昭国的海上压力。
“国库钱粮,可支撑此战多久?”赵安歌看向马染。
马染盲杖轻点地面,声音无波:“回殿下,若按此方略,不计突发灾变,可支撑一年。然,战后抚恤、重建,所费更巨。”她顿了顿,补充道,“新垦田亩今岁若有收成,或可稍缓压力。”
赵安歌颔首,目光落在郑渠与石虎身上:“军械、民力,乃此战根基。郑渠,弩机战船,不得有误。石虎,安民团需协助地方,保障粮道畅通,稳定后方。”
郑渠与石虎肃然领命,眼中是跃跃欲试的火焰。
议事直至深夜方散。众人退去后,赵安歌独坐案前,就着跳动的烛火,细细批阅各郡送来的春耕准备奏报。窗外寒风呼啸,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她肩胛处的旧伤在寒夜里针扎似的疼,让她不时停下笔,微微蹙眉。
殿门轻响,郁连华披着一身寒气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她放下药碗,很自然地走到赵安歌身后,指尖带着温润的内力,轻轻按揉着她的肩颈穴位。
“东部灾情已大致稳住,疫病未起。”郁连华声音低沉,“只是,流民安置之处,仍有些许关于‘劳役过重’的怨言。”
赵安歌闭着眼,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道缓解着筋骨的酸胀,闻言只淡淡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让他们活着,有田可耕,有屋可住,比饿殍遍野强。些许怨言,不足为虑。”她顿了顿,忽问,“连华,你说,我这般步步为营,是否太过谨慎?”
郁连华手下未停,声音平静无波:“殿下非是谨慎,是深知代价。一将功成万骨枯,殿下不欲做那枯骨之上的功成者。”
赵安歌缓缓睁开眼,看着跃动的烛火,良久,轻声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她端起那碗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却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只是这天下,终究要靠铁与血来重塑。”
开春的脚步,在紧张的备战中悄然临近。永昌城外新垦的田地里,已能看到农人冒着春寒忙碌的身影,新锻造的精铁犁头翻开出湿润的泥土,带着生机的气息。工匠坊里炉火日夜不熄,新式弩机与战船的部件堆积如山。一切都按着赵安歌的意志,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这表面的有序。
这日黄昏,颜永步履匆匆,面色凝重地呈上一封密信。信是玄楚从西境秘密送回,以灵教特殊的药水写就,火烤方显。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韦乐仪密使与彦国大将符越会于边境黑水谷,疑有异动。另,西境军中近日流传一木刻符牌,图案诡异,似与海外“暗鸢”来源有关。
赵安歌看着那信纸在烛火上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指尖微微收紧。
韦乐仪……终究还是不甘于人下么?还有那“暗鸢”,竟与西境也有了牵连?
她起身,行至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先是落在西境韦乐仪的势力范围,继而扫过彦国,最后定格在茫茫大海之外。
“传信给梁缨,”她声音冰冷,“让他留意,近期是否有可疑船只靠近西境海岸,尤其是……来自海外,携有特殊标记的。”
“那韦乐仪那边?”颜永低声问。
赵安歌沉默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厉色:“暂且按兵不动。加强监视,看她究竟意欲何为。同时,令吴朝东进之期,提前半月。”
她需要更快地斩断东境的麻烦,才能腾出手来,应对西面可能出现的更大风浪。
殿外,春雷隐隐,滚过阴沉的天际。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