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升职记》日日未爱

4、再遇洛殇

　　“不过是些粗浅的见识。”

　　贺文昭放下茶杯，语气随意。

　　“就像这殿里晒着的许多药材，看着不起眼，各司其职，配伍得当，便能调理身心。万物皆有其理，草木亦通人情。”

　　说着，贺文昭那双蓝色的眸子扫过殿内一排排药柜和簸箕里晾晒的药材。

　　栖樾心领神会，老师给她开了个头，那就是等着她这个新学生发问，她立刻顺着贺文昭的话问了下去。

　　“那……比如公子昨日说的霜脉草，它性子那么寒凉，若要用它止血，总得配上些温补的药材调和吧？公子不是说会有刺痛感，愈合伤口缓慢吗？”

　　贺文昭瞥了一眼栖樾，耐心解答：“姑娘问到了点子上。霜脉草性极寒，主‘凝’。若单用外敷止血，其寒气确实会阻滞血脉运行，使伤口难愈。故常需佐以温通血脉、生肌活血之品，如少许三七粉，或当归末，取其‘通’以制‘凝’之弊。内服延缓毒性时，更需谨慎配伍，常需温煦脏腑的参、芪之类托底，护住根本。”

　　他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晾晒的药材里捻起一小片当归，递给栖樾看。

　　“这便是当归，性温，味甘辛，补血活血，与霜脉草之寒凝相配，一收一放，一寒一温，方能取长补短。”

　　栖樾接过那薄薄的当归片，仔细看着纹路，“对了公子，天下药材这么多，该怎么记住它们的名字呢？”

　　贺文昭闻言，答道：“这不难，一些以外观特征为名，就比如昨日那盆霜脉草。或者以药用功能为名，比如凝血草。”

　　栖樾低吟，“都是凝血止血，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霜脉草性烈，而凝血草更柔和，是最常规的药材，人或者其他动物的伤口流血不止，可用凝血草。”

　　“哦，我懂了，霜脉草是特效药，而凝血草是看门药。”

　　贺文昭笑着点点头，见着小宫女很会抓重点总结要领，聪慧过人，悟性很高，果真是个“好学生”。

　　“姑娘甚妙。”

　　他从木柜子挑了一些凝血草放进一只香囊中，“姑娘在身上备一些也可以，若是平时干活弄伤了，碾碎敷一敷也少留疤。”

　　说着，一只圆滚滚的香囊躺在手心，朝栖樾的方向递了过去。

　　栖樾屈膝行礼，谢过贺文昭，接过香囊挂在腰间，“多谢公子赐教，时候不早，我也要回去了。”

　　“好，姑娘慢走。”

　　贺文昭欠身，然后便见一个墨绿色身影欣喜地走出太医院，腰间的香囊一晃一晃的，也染上了少女的欢快。

　　可爱。

　　贺文昭心中只剩下这个形容词。

　　贺老太医踏进中殿，便见他的儿子还看着栖樾离开的方向，“人都走喽，还这么心心念念呢？”

　　贺文昭收回眼神，没有接他的话头，只是鞠躬行礼，“爹。”就去按照药方包药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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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数日，栖樾便成了太医院中殿的“常客”。每次停留时间都不算长，但话题总能被她引向太医院里的某样没见过或是好奇的药材，偶尔看到贺文昭的案上摊开了一本医书图谱，也跑过去看两眼。

　　宫女的身份还是太多阻碍了，平时杂活太多了，只能插空偷点医学，好在穿越过来之前，栖樾家里是开中药店的，对于药材略知一二。

　　不过，栖樾上了大学太看得起自己，没报和医学有关的专业，转而报了法学专业……

　　且说回贺文昭，他看着栖樾每每造访，也心照不宣。

　　她问，他便答。

　　从药性寒热温凉“四气”，到辛甘酸苦咸“五味”；从简单的药材辨识，到粗浅的配伍禁忌。

　　贺文昭讲解时深入浅出，常以身边之物举例，绝不说晦涩的医理，仿佛只是在闲聊些有趣的见闻。

　　“你看这茜草根。”

　　说着，他拿起一根暗红色的根茎，“捣出的汁液颜色鲜红如血，古人便取其‘色’入血分，用以活血通经，这便是取类比象之法。”

　　他的指尖沾了点茜草根的粉末，在纸上划出一道暗红的线。

　　栖樾听得入神，忍不住伸手想碰触那红色的印记。

　　“别动。”

　　贺文昭轻轻拦住她的手，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腕，带着一丝微凉。

　　“这颜色染上可不易洗掉。”

　　说完，他收回手，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提醒。

　　“哦哦……”

　　栖樾却觉得被他指尖触到的地方微微发热，连忙缩回手。

　　“还有这柳枝，”贺文昭另起话头，化解了那瞬间的微妙，指向窗外一株寒柳，“中空而柔韧，医家便以其形，联想到人之筋脉。古方中便有以嫩柳枝煎汤，舒筋活络之说。”

　　他一边讲述着，一边走到窗边，随手折了一小段细柳枝，轻轻弯曲，展示其柔韧性。

　　栖樾看着贺文昭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柳枝，清冷的蓝眸在药香氤氲中显得格外深邃。

　　这日临走之前，贺文昭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台。

　　栖樾望过去，那里摆着一盆小小的植物，叶片细长，在冬日微光下，叶脉透出幽冷的银白光泽。

　　要说踏上这一条求医之路，还得多谢这一小盆霜脉草。

　　“怎么又拿出来了？”她问。

　　他唇角微扬，回答：“哦，这几日宫里贵人要用，刚取出来备着。”

　　“我第一次见它就觉得很特别，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植物。”栖樾轻声道。

　　她不知道世界上是否存在这样奇异的植物，大自然的创造力她不敢质疑。又或许是，小说里总会出现一些奇珍异草。

　　“是啊，”贺文昭的声音带着几分的温和，“看似冰冷彻骨，内里却蕴藏着能救人性命的奇力，就像……”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栖樾，冰蓝色的眼眸里雾气氤氲，似有深意，斟酌了一下语句，这才说出后面一句话──

　　“有些事物，不能只看表象。”

　　栖樾心头猛地一跳，总觉得他意有所指，是在说草，还是在说她？

　　“公子说的是，时辰不早，小女该回去了。”

　　她暂时来不及深想，便匆匆行礼告退。

　　看着栖樾略显慌张的背影踏出中殿的门槛，贺文昭轻轻摇了摇头，唇边逸出一抹无奈的微笑。

　　他重新坐回案前，指尖拂过那盆霜脉草冰冷的叶片，低语消散在袅袅药香中。

　　“求知若渴，却偏偏画地为牢……”

　　忽然，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贺文昭不解，起身走出了殿外，见栖樾蹲在一个玄衣男子身侧，神色有些担忧。

　　抬洛殇过来的那个内侍有些面生，许是新来的，他有些焦急。

　　“殿下他倒在外面，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我情急之下就把殿下背过来了……”

　　栖樾抚上洛殇的手，冷如冰雕，回头见贺文昭走出来，投去求助的眼神。

　　贺文昭蹲下来，将一片当归塞进洛殇的嘴里，“他冻伤了，先把他带进中殿。”

　　内侍再次将洛殇背起来，走进中殿，贺文昭移开屏风，空了一个位置出来，让洛殇躺上去。

　　“栖樾姑娘，劳烦你去煮一碗姜汤过来，要干姜。”

　　干姜比生姜更燥热，温里散寒力更强，治疗里寒重症。

　　栖樾知道情况紧急，便快步去拾了适量干姜熬汤，待她端着热乎乎的姜汤回来，贺文昭已经掀开了洛殇腿上的衣物，紫红一片的膝盖如同浆果被打翻，他的掌心沾了红花油，亮晶晶的，尽数涂在那惨烈的膝盖上。

　　疼痛似乎让洛殇意识回笼，他嘶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栖樾便迎上去，“喝点姜汤。”

　　洛殇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在这里，就被碗沿抵住嘴唇，轻轻地动作使热辣辣的姜汤流入口腔，滑入喉咙，进而暖却脾脏。

　　“谢……谢谢。”

　　栖樾有些意外，未来暴君还会说谢谢呢，她哪里担待得起。

　　不过洛殇经常被欺负，就免不了受伤生病，小说里却没怎么描述他怎么处理被虐待的伤口。

　　也可以理解小说详略有别，真靠一个小小少年自己熬，小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还怎么谈报仇雪耻。

　　看来书里为了展现洛殇的悲惨，甚至连这个也没有考虑？

　　困境造人才，那也太能造了。

　　一想到少年洛殇过得还挺惨的，栖樾就叹了一口气。

　　贺文昭涂完药就起身洗干净手，“殿下，您可以到后面去泡一泡药浴，都是当归桂枝，暖身的。”

　　“……好。”

　　洛殇艰难起身，指了指栖樾，“你在旁边伺候。”

　　栖樾愣了，忽然觉得也不是很心疼他了。

　　男女授受不亲啊。

　　栖樾也不敢拒绝，就扶着洛殇进了后面的浴室，木桶里已经装满了药汤，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热气也团团上升，氤氲得整个浴室满是水汽。

　　洛殇背对着栖樾，张开手。

　　栖樾了然，小说好像都是这么写的，她伸手搭上对方的肩膀，轻轻捏了一下，随即捻住衣襟，褪了下来。

　　白色的中衣堪堪遮住肉色的皮肤，洛殇抬脚迈进木桶，泡在药汤里，暖气直往他身体里钻。

　　栖樾本想转身离开，却被攥住了手腕，“姐姐，我上次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水雾模糊，让人看不清眼前的脸，只见那薄唇微动，药汤随着那人的动作泛出轻微的荡漾。

　　药汤的热气熏得她有些头晕了，她抽回手，“栖樾，那我就不打扰殿下泡药浴了，我先出去。”说完，转身往门口走去。

　　临走之前，洛殇快速说道：“姐姐，多谢。”

　　栖樾的身影在热气腾腾中变得模糊，“我也没有做什么，殿下要谢就谢背你过来的内侍和救你的贺公子吧。”她走出去，直到退出洛殇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