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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既明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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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女房后,栖樾从枕下取出那个装着内务府记录的油纸包,又拿出一张空白的纸,开始写写画画。
洛珩这个登徒子的逼迫,打乱了她原有的计划,她只好加快速度。
锦瑟苑的采买太监李公公,每月初五、十五、廿五出宫,明日就是十五,他定会在宫门落钥前回来。
栖樾需要在李公公回宫时,恰好撞见他,并且让他记住自己。
这不是难事。
一个跛脚太监,拎着大包小包从宫外回来,若有人好心帮他一把……
当然,仅仅这样还不够。
她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名正言顺进出锦瑟苑的契机。
栖樾的目光落在纸上,忽然想起一件事。
──几日之后,是宫中的花朝节。
按照惯例,各宫都要用鲜花装点,贵妃喜玉兰,德妃爱牡丹,而澜宝林……据说偏爱梨花。
梨花。
栖樾的笔尖在纸上顿住。
永宁宫后园,就有一株老梨树,这几日正开得繁盛,若以“送梨花”为名去锦瑟苑,合情合理。但送花也不能白送啊,她得让澜宝林主动开口,邀她常去。
怎么才能让澜宝林对她感兴趣?
栖樾想起那日在御花园,贺澜手腕上的薄茧,还有她说的那句“改日得了空,你来锦瑟苑坐坐”。
贺澜对她有兴趣……
“本宫近日身子不适,正想寻个懂医理的人说说话。”
医术!
对,是医术。
无论是假兴趣,还是真试探,哪种,都是机会。
栖樾放下笔,将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火焰吞没了字迹,化为灰烬。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述春回来了,她推门进来,见栖樾坐在床边,关切地问:“怎么了?你脸色这么差。”
“没事。”栖樾摇摇头,“述春,后园那株梨树,今年开得可好?”
“好着呢,雪白雪白一片。”述春笑道,“怎么,你想折几枝插瓶?”
“嗯。”栖樾点头,“明日你当值时,帮我留意着,若见到锦瑟苑的人,告诉我一声。”
述春愣了愣,“锦瑟苑?你找他们做什么?”近日,栖樾提到锦瑟苑的次数也太多了……
“前些日子,我不是遇见澜宝林嘛,她身体不好,我懂点医理,只是恰好聊上了,她说喜欢梨花,我想着……送几枝过去,就当结个善缘吧。”
述春将信将疑,但还是点头,“好吧,我帮你留意。”
栖樾道了谢,躺回床上,帐顶的绣花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像一团团解不开的线。
洛珩的逼迫,锦瑟苑的谜团,德妃的阴谋,既明的试探……这些线缠绕在一起,将她越捆越紧。
但她不能慌。
一步一步来。
她本想先解决掉锦瑟苑,一个宝林,早早除去,避免夜长梦多,也是向魏琳琅投诚的一个好踏板。而洛珩这个登徒子,本该放在贺澜的后面,再忽悠忽悠,但这人也太急色了,又不像洛殇不受宠,得罪了上位者也不是一件好事。至于德妃和既明……等她拿到足够的证据,自然有办法。
栖樾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明日,是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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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栖樾原本打算借着送梨花的由头去锦瑟苑探探路,却在准备花枝时,被述春急匆匆地拉到了一边。
“出事了!”
述春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西角门那边……既明姑姑被三殿下的人扣下了!”
栖樾手中刚折下的梨花枝“咔嚓”一声折断。
“怎么回事?”
“具体不清楚,”述春慌慌张张地往四周看了看,“只听说三殿下身边的小顺子撞见了既明姑姑在西角门私会锦瑟苑的人,递了个布包,三殿下正好路过,当场拿住了人,现在正押着往永宁宫来呢!”
栖樾的心跳漏了一拍。
小顺子果然去了西角门,但怎么会这么巧,偏偏撞上洛珩?
来不及细想,她迅速将手中的梨花枝塞给述春,“帮我收好,我去看看。”
“你别去!”述春急忙拉住栖樾,“这时候你去做什么?去了不是惹祸上身吗?”
“不去更惹人疑。”栖樾挣开述春的手,快步往正殿方向走去。
刚到回廊拐角,就听见前院传来喧哗声。
栖樾闪身躲到廊柱后,只见洛珩带着几个太监大步流星地走进庭院,既明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着,脸色惨白如纸,发髻散乱,月白色的裙摆沾满了灰尘。
“母妃何在?”洛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
正殿的门开了,魏琳琅缓步走出,一身家常的藕荷色长裙,外罩同色薄纱披帛,发间只簪了一支素玉簪,神色平静地看着院中的混乱。
“吵什么?”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噤了声。
洛珩上前行礼,指着既明道:“母妃,儿臣方才路过西角门,撞见这贱婢私会锦瑟苑的宫女,递了个布包,被儿臣当场拿住,人赃并获!布包里是——”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青色布包,抖开,几件金首饰和一个小瓷瓶滚落在地。
瓷瓶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魏琳琅脚边。
瓶塞已松,淡青色的粉末撒出些许,在青石地上格外刺眼。
栖樾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寒蛛散。
既明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这东西带在身上,还递给了锦瑟苑的人?
“既明,”魏琳琅垂眸看着地上的瓷瓶,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有什么要说的?”
既明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的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最后落在廊柱后的栖樾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栖樾对上这道目光,有些疑惑,她看不懂既明是什么意思,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似乎有幽怨,似乎又有解脱,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奴婢……奴婢冤枉!”既明忽然伏地叩首,声音嘶哑,“这布包不是奴婢的,是有人塞给奴婢的!奴婢只是……只是替人转交!”
“替谁?”洛珩厉声问。
既明的目光再次飘向栖樾的方向,却又迅速收回,“奴婢……奴婢不能说。”
“好个忠心的奴才!”洛珩冷笑,“拖下去,打!打到她说为止!”
“慢着。”魏琳琅抬手制止,走到既明面前,俯身拾起那个瓷瓶,在手中把玩片刻,忽然问:“既明,你跟了本宫多少年?”
既明浑身一颤:“五……五年。”
“五年。”魏琳琅重复道,声音轻柔得可怕,“本宫待你如何?”
“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既明的声音哽咽了。
“那为何要背叛本宫?”魏琳琅猛地将瓷瓶砸在既明面前,瓷片四溅,“这寒蛛散,是从永宁宫私库里偷出来的吧?本宫给你钥匙,是让你保管,不是让你拿去害人的!”
“奴婢没有!”既明哭喊,“奴婢真的没有!是有人……有人胁迫奴婢!”
“谁?”
既明张了张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由白转青,嘴角溢出一缕黑血,她瞪大眼睛,伸手想去抓魏琳琅的裙摆,却只抓了个空,整个人瘫软在地,抽搐几下,不动了。
院中死寂。
一个太监上前试探鼻息,颤声道:“娘、娘娘……没气了。”
魏琳琅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既明的尸体,良久,才缓缓道:“拖下去,查查是怎么死的。”
栖樾躲在廊柱后,浑身冰凉。
既明死了。
灭口?
既明刚才看自己的那一眼……是在警告,还是在求救?
“母妃,”洛珩皱眉看着尸体被拖走,转向魏琳琅,“此事定与锦瑟苑有关,儿臣这就带人去搜——”
“不必。”魏琳琅打断他,“你去搜,反倒打草惊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中噤若寒蝉的宫人,“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半个字,既明就是下场。”
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魏琳琅转身回殿,经过栖樾藏身的廊柱时,脚步顿了顿,却没有看她,只淡淡道:“栖樾,进来。”
栖樾深深吸了一口气,跟了进去。
正殿内,窗户紧闭,光线昏暗,魏琳琅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坐下,示意栖樾关门。
“你都看见了?”魏琳琅开门见山。
“是,奴婢看见了。”栖樾垂首站在榻前,手心全是汗。
“觉得如何?”
栖樾斟酌着措辞,“既明姑姑死得蹊跷,那毒……发作得太快,不像是寻常毒药。”
魏琳琅唇角微勾,“你倒是眼尖。”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展开,里面是几粒极小的黑色颗粒。
“你可知这是什么?”
栖樾摇头。
“刚才可注意既明指甲缝里有黑色的颗粒?”
“娘娘的意思是……”
“既明不是被毒死的,是咬破了藏在齿间的毒囊,这是江湖杀手惯用的手段。”
栖樾心头一震。
江湖杀手。
既明竟然与江湖杀手有牵连?
“娘娘的意思是……既明姑姑她……”
“她不是普通的宫女。”魏琳琅将丝帕收起,声音冷了几分,“五年前,她来永宁宫时,本宫就查过她的底细,江南绣娘出身,父母双亡,那时本宫当她身世清白,便称作是从魏府带来的,极信任她,现在看来,那身份怕是假的。”
栖樾沉默。
“本宫这些年,竟养了条毒蛇在身边。”魏琳琅自嘲一笑,抬眼看向栖樾,“你说,这宫里,还有谁是可信的?”
栖樾抬起头,直视魏琳琅的眼睛,“奴婢不知,但奴婢只知道,娘娘对奴婢有恩,奴婢便对娘娘忠心。”
“忠心?”魏琳琅起身,走到栖樾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栖樾,本宫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的忠心。”
栖樾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却不敢挣动。
“既明死了,但她背后的人还在。”魏琳琅松开手,转身走到书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几封密信,“这是本宫这些年收集的东西,都是锦瑟苑与长乐宫的往来记录,冬围前长乐宫中太监出宫去虎威镖局的证词,还有……太医院关于寒蛛散的出库记录。”
她将木匣推给栖樾。
“本宫要你,把这些东西送到该送的地方去。”
栖樾看着木匣,没有立刻去接,魏琳琅什么都知道,居然还如此沉得住气,不愧是将门嫡女,坐上贵妃这个位置,坐稳贵妃这个位置,到底有多难,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没有任何人能够高枕无忧。
“娘娘……”
“本宫累了。”魏琳琅走回榻边,疲惫地阖上眼,“不想再陪她们玩这些把戏,既然要撕破脸,那就撕个彻底。”
“娘娘会直接禀报陛下吗?”栖樾发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不。”魏琳琅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陛下正宠着贺澜,这些证据还不够扳倒她,本宫要你,把这些东西……泄露出去。”
栖樾怔了怔,忽然明白了。
魏琳琅要的不是一击致命,而是让这些证据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某些人面前,引起猜忌,制造恐慌,逼着幕后之人自乱阵脚。
而那个能够做到无意间泄露证据的人,必须是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又足够可信的棋子。
比如,一个刚刚得宠,从皇宫下处提拔上来,还不懂宫中险恶的小宫女。
比如,她。
“奴婢明白了。”栖樾接过木匣,“奴婢会找个合适的时机。”
“聪明的孩子。”
“哦,对了,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魏琳琅重新阖上眼,“各宫都会去御花园赏花,那时候人多眼杂,也是个好机会。”
“是。”
“还有,”魏琳琅补充道,“去告诉贺文昭,他妹妹的死活,就看他怎么选了。”
栖樾心头一紧,“娘娘要动澜宝林了?”
“不是本宫要动她,”魏琳琅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是她自己……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