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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好.色之徒 ...


  •   给墨梨的信,是在次日午后的间隙送出去的。

      栖樾借着去内务府领新宫女腰牌的由头,绕路经过女史院。

      她没进去,只在院墙外的老槐树下站了片刻,将一张折成方胜的纸条塞进树根处的石缝里。

      那是她与墨梨早年说笑的约定,若有事不便明见,便留信于此。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

      “安好,勿念。留意冬围事。”

      她不知道墨梨何时会看到,更不知这含糊的提醒能否起到作用。

      但在这深宫之中,墨梨作为她的姐姐,又有了女史之位的便利,多一条线,便多一分生机。

      “姐姐,对不起。”

      栖樾在心上惆怅地这样想着,慢步走在回廊亭上,忽然撞在了一个穿着云锦衣袍的人背上。

      “唔……”

      栖樾低吟一声,伸手揉了揉撞疼的鼻子。

      “大胆,一个宫女也敢冲撞殿下,你没眼睛看路么?”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栖樾看过去,是旁边的一个穿着蓝衣的小太监。

      倒是那位殿下轻笑一声,道:“无碍,这个小宫女,我们好像见过。”

      栖樾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看着那张脸,面如冠玉,即刻了然,第一次见还是在太医院,那是他还没有及冠,蓝色的发带束着头发,如今头顶的金黑色发冠高高束起,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殿下,是您……”

      “我听说母妃宫里来了个新的小宫女,我当是谁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拂退了小太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小女名为栖樾。”

      “七月?七月芙蓉生翠水的七月?”

      “不、不是,栖息的栖,翠樾的樾。”栖樾一边答道一边偷偷打量面前人。

      原来之前在太医院遇到皇子是三皇子洛珩,为魏琳琅所出,也是如今宫里最尊贵的年长皇子,颇受宠爱。魏琳琅为贵妃,最有可能坐上六宫之主的位子,还有一个最有可能封为太子的皇子,也难怪下面的人都急不可耐。

      洛珩眯起眼睛笑了笑,“倒是个好名字。”说着,他的眼神落在栖樾襦裙上,之前一面,这小宫女还是皇宫下处的杂役,穿的衣服是什么黑黑绿绿的布裙,那时天寒地冻,外面居然套了一件根本不相配的短小袄子,脸上瘦得肉都不多一点,难看不入眼,现在就好多了,脸上和身上都长了些肉,轻盈的浅绿色罗衫纱裙衬得有几分姿色。

      “既然是相熟的人,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到天明殿找我。”

      栖樾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被一股粘腻又恶心的眼神凝视着,但又不能瞪回去,她只好扯出一抹笑。

      加上今日一见,他们总共才见两面,哪来的相熟?

      说起来,在书中洛珩不过是被洛殇踩在脚底下的其中一个炮灰,是他成就暴君霸业的垫脚石而已。

      洛珩没再说什么,笑着打趣了栖樾几句,便离开了。

      栖樾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果然人不可貌相,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好色之徒。

      她摇摇头,将这段偶遇抛到脑后,快步去了内务府领取腰牌。

      从内务府回来时,栖樾特意绕道太医院。

      春日晴好,太医院院中的药圃已有新绿冒出。

      几个药童正在翻晒簸箕里的药材,见栖樾走进来,其中一个小药童认得她,抬头笑道:“栖樾姐姐?今日不是您送盆栽的日子吧。”

      “嗯,我来找贺公子,”栖樾温声道,“我到了永宁宫当差,因为体寒之症,娘娘允我继续调理,所以还想请贺公子再开个方子。”

      闻言,那药童指了指中殿,“贺公子在里头誊写脉案呢,姐姐自去便是。”

      栖樾道了谢,轻步走进中殿,殿内药香袅袅,贺文昭果然伏在案前,笔走龙蛇。

      听见脚步声,贺文昭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在见到栖樾时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栖樾,你来了?”他放下笔,“听说你去了永宁宫当差,还以为……”

      “以为我不会再来了?”栖樾接过话,走到案前,屈膝行礼,“贺公子安好,多亏娘娘仁厚,允我继续调理身体,所以特来叨扰。”

      贺文昭示意她坐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姑娘面色比从前红润了些,但眼底有疲色,永宁宫的差事……可还适应?”

      “尚可。”

      栖樾没有多言,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案上。

      “这是郎大人给的桂花糕,想着公子常伏案劳神,便带了些来。”

      贺文昭看着那油纸包,唇角微扬,“你有心了。”他起身从红泥小炉上提了茶壶,斟了两杯茶,“既然是为调理而来,且说说近日身体如何?”

      栖樾依言说了些手足冰凉的状况,又提起夜间偶尔心悸,到了新的环境难免不适应。

      半真半假,也足以让贺文昭认真诊脉。

      指尖搭上腕间时,栖樾能感受到贺文昭指腹的微凉。

      他垂眸诊脉,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神色专注。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味药。

      “栖樾姑娘肝气略有郁结,想来是初到新环境,心绪不宁。”说着,贺文昭将药方推给她,“这方子疏肝理气,兼温补气血,你先用七日,七日后再来,我根据情况调整。”

      “多谢公子。”栖樾接过药方,却没有立刻收起。

      她犹豫片刻,轻声道:“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事想请教公子。”

      “姑娘请说。”

      栖樾从腰间取下那个装凝血草的香囊。

      “公子,这凝血草若是与某种寒性毒物接触,是否产生变化?”

      贺文昭眸光微凝,反问:“姑娘何出此问?”

      栖樾垂下眼帘,“前几日照顾贵妃娘娘的爱宠,它腿上有伤,我用了凝血草外敷,却发现伤口周围出现淡青色的纹路……我学识浅薄,心中不安,故来请教。”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目光却紧紧锁住贺文昭的反应。

      贺文昭沉默片刻,起身走到药柜前,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翻到某一页,指给栖樾看。

      “你说的淡青色纹路,可是这般模样?”

      册子上绘着一幅工笔图,正是伤口敷药后浮现青纹的样子。

      旁边小字注释──

      “寒蛛散遇凝血草,显青纹,此毒寒彻,中者三日血凝而亡,唯霜脉草可暂抑。”

      栖樾心头剧震,面上却强作镇定,“正是这样,公子,这寒蛛散……是何物?”

      贺文昭合上册子,声音低了几分,“此物生于极北雪山,蛛形草叶,研磨成粉后无色无味,溶于血中则寒毒攻心。”

      栖樾听着,皱了皱眉。

      “不过,这寒蛛散太过阴毒,太医院明令禁用。”贺文昭顿了顿,“你可否再仔细讲讲是在何处见到这等伤口?”

      “在……”栖樾正要回答,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探头进来,喘着气道:“贺太医,澜宝林心口疼,请您即刻去一趟锦瑟苑!”

      贺文昭脸色微变,迅速收拾药箱,“我这就去。”他转身对栖樾歉然道:“栖樾,今日恐怕……”

      “公子快去吧,宝林的身子要紧。”栖樾连忙起身,“我也该回永宁宫了。”

      二人一同走出中殿。

      贺文昭步履匆匆,栖樾跟在他身侧,状似随意地问道:“澜宝林是公子的……?”

      “是舍妹。”贺文昭脚步未停,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她入宫不久,身子一直不大好。”

      栖樾心中了然。

      原来贺文昭入宫,是为了照拂妹妹。

      她正思忖间,贺文昭忽然侧头看她一眼,低声道:“你方才问的寒蛛散……此物罕见,宫中除了太医院库房,只有几位有旧疾的高位嫔妃处留有,是陛下特许留存的,镇痛之用。”

      栖樾尚未细想,二人已走到太医院门口,贺文昭朝她微微颔首,便跟着那小太监匆匆往西六宫方向去了。

      栖樾站在原地,看着贺文昭远去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

      寒蛛散,高位嫔妃,镇痛之用。

      贵妃魏琳琅有旧疾吗?

      她从未听闻。

      而永宁宫私库中那瓶“西域雪莲”的气息……

      栖樾握紧手中的药方,转身朝永宁宫走去,只是,她刚刚穿过御花园东侧的回廊,前方岔路忽然转出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身着浅樱色宫装的女子,云鬓斜簪一支点翠步摇,面容姣好,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郁色。

      她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其中一人手中捧着药罐。

      栖樾避让到道旁,垂首行礼。

      那女子从她身前经过时,脚步忽然一顿。

      “你是永宁宫的人?”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栖樾抬头,正对上那双眼睛。

      冰蓝色的。

      与贺文昭有三分相似,却少了那份温润,多了几分深宫女子特有的警惕与审视。

      “奴婢栖樾,在永宁宫当差,给宝林请安。”

      贺澜,也就是澜宝林,她的目光在栖樾的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一声。

      “本宫听说,贵妃娘娘新得了个懂医术的宫女,就是你?”

      “奴婢只是略懂皮毛,不敢当‘懂医术’三字。”

      “谦虚了。”贺澜伸手扶了扶鬓边步摇,这个动作让她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手腕一截肌肤。

      栖樾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白皙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极淡的茧痕,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栖樾留意过墨梨的手,她的手上也会有些痕迹,做女红,写字,刻簪子……这些要用到手工人力的工作,难免会在手上留下痕迹。

      但贺澜手腕内侧的痕迹却不像是女红磨出的,也不像是写字留下的,更像是长期握持某种细长硬物,反复摩擦才会形成的痕迹。

      剑柄。

      或者,刀柄。

      “本宫近日身子不适,正想寻个懂医理的人说说话。”贺澜的声音拉回栖樾的思绪,“改日得了空,你来锦瑟苑坐坐吧。”

      这话说得客气,却是不容拒绝的邀请。

      栖樾恭敬应下,“宝林抬爱,奴婢惶恐。”

      贺澜不再多言,带着宫女离去,走过几步,她忽然回头,看了栖樾一眼。

      那眼神深不见底,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警告。

      直到那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栖樾才缓缓直起身。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她却觉得脊背发凉。

      贺澜手腕上的茧,贺文昭欲言又止的忧虑,寒蛛散与高位嫔妃的关联,还有永宁宫私库中那瓶“西域雪莲”……

      这些碎片在脑中旋转,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栖樾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加快脚步往永宁宫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好.色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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