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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暗流涌动 ...


  •   栖樾跪在雅居微凉的地板上,那句“奴婢也只是一介宫女,如何能替娘娘做事”的问话,在烛火摇曳的寂静中悬了许久。

      魏琳琅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坐回到美人榻上,金虎一个健步,轻巧地跳起来,坐到贵妃的膝头上,打着呼噜。

      没人说话的雅居忽然间变得寂静,只剩金虎在贵妃膝上翻身的窸窣声,和窗外夜风拂过玉兰枝叶的沙沙轻响。

      就在栖樾以为自己的试探过于直白时,魏琳琅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你既能在下处站稳脚跟,让墨梨护着你,让贺太医的儿子教你医术,还能让新来的内侍对你心存感激……这样的本事,难道还不够替本宫做事?”

      栖樾心头一凛。

      魏琳琅自打决定把她纳入永宁宫就已经调查得彻彻底底了,对她的了解,远比她想象中的多得多。

      “奴婢惶恐。”

      栖樾将额头贴向地面,“那些不过是机缘巧合,奴婢不敢居功。”

      “机缘巧合?”魏琳琅轻笑一声,“本宫最不信的,就是巧合。”

      话音落下,她又站起身,抱着金虎缓步走动,停在栖樾面前。

      栖樾的视线里,只能看见那双绣着金线缠枝莲的软缎绣鞋,和微微曳地的月白裙裾。

      “起来吧。”魏琳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既明,带她回去,明日开始,她就在永宁宫当差。”

      “是。”既明应声上前,扶起栖樾。

      栖樾抬起头,正对上魏琳琅审视的目光,贵妃的眼中没有笑意,只有深潭般的沉静,以及猎手打量猎物的锐利,一闪而过。

      “本宫给你三天时间,”魏琳琅转身走回软榻,背对着栖樾说道,“熟悉永宁宫的规矩,认清楚谁是谁,三日后,本宫要看到你的用处。”

      “奴婢明白。”

      栖樾恭敬行礼,跟随既明退出雅居。

      夜已深,永宁宫的甬道两旁悬着昏黄的宫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在青石地上摇曳。

      既明提着琉璃灯走在前面,步履平稳,月白色的裙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栖樾姑娘,”既明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娘娘待人宽厚,但也最恨背叛,杏子的下场,你看到了。”

      “奴婢谨记。”栖樾低头应道。

      “永宁宫不同下处,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

      既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栖樾,琉璃灯的光映在她脸上,让那双沉静的眸子显得格外深邃。

      “你既得了娘娘青眼,就该知道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这些,不用我教你吧?”

      “多谢姑姑提点。”栖樾恭敬道,“奴婢初来乍到,日后还请姑姑多多指教。”

      既明看了她片刻,忽然微微一笑。

      “我知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在这宫里,要么活得很好,要么死得很快。希望你是前者。”

      说罢,既明转身继续向前。

      栖樾跟在后面,心中细细咀嚼着既明的话。

      这位掌事姑姑表面是在提醒,实则是在警告?

      警告她不要越界,不要试图挑战既有的权力秩序?

      可栖樾来到永宁宫,本就是要打破秩序的。

      -

      次日清晨,栖樾寅时三刻便起身。

      永宁宫的宫女房比皇宫下处宽敞明亮,四人一间,床榻之间以竹帘相隔。

      同屋的另外三名宫女早已起身,正悄声整理衣物。

      见栖樾醒来,其中一个圆脸杏眼的宫女朝她友善一笑。

      栖樾还认出来了,是那天夜里处置杏子时穿着粉裙抖成筛子的宫女,她压低声音道:“你醒啦?我叫述春,这是夏荷,那是秋池。”说着,她指了指另外两人,“既明姑姑吩咐了,今日你先跟着我们熟悉差事。”

      栖樾连忙起身,一边穿衣一边道谢,“有劳三位姐姐。”

      述春性子挺活泼的,但是胆子比较小,她一边帮栖樾梳头一边小声介绍。

      “咱们永宁宫的规矩可多了,娘娘寅时起身,卯时用早膳,辰时要到御花园散步——不过,这几日因着小金虎受伤,散步暂免了。巳时呢,娘娘去处理宫务,午时小憩……”

      她絮絮叨叨说着,栖樾认真听着,心中默记。

      梳洗完毕,四人鱼贯而出,到院中与其他宫女会合。

      永宁宫共有三等宫女二十余人,此刻按等级站成三排,既明站在阶前,一一点名分派差事。

      栖樾作为新人,被分到最末等,负责洒扫庭院和擦拭廊柱。

      述春与她同组,二人领了水桶和抹布,开始擦拭永宁宫正殿外的回廊。

      “你运气可真好,”述春一边拧干抹布,一边小声对栖樾说,“娘娘亲自点名要你来,这可是头一遭呢,以往补缺的宫女,都是内务府分派,或是既明姑姑挑选的。”

      栖樾擦拭着朱红廊柱,状似随意地问道:“既明姑姑在永宁宫很久了?”

      “有五年了。”述春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她是娘娘从魏府带进宫的,最得信任,不过……”

      “不过什么?”

      述春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总之你记着,在永宁宫,既明姑姑的话就是半个主子的话,你千万别得罪她啊。”

      栖樾点点头,心中却暗暗记下了述春那一瞬间的犹豫。

      晨光渐亮,永宁宫活了过来。

      各宫来请安的妃嫔、送东西的内侍、禀事的女官……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栖樾埋头干活,耳朵却竖着,将听到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听说澜宝林昨日又去御书房给皇上送点心了……”

      “德妃娘娘宫里的芍药开得正好,送了两盆过来……”

      “三皇子殿下昨儿猎了只白狐,皮毛送到永宁宫来了……”

      零零碎碎的信息,像散落的珠子,在栖樾脑中滚动,她暂时还串不成线,但直觉告诉她,这些碎片中,定有她要找的东西。

      临近午时,既明忽然出现在回廊尽头,朝栖樾招手。

      “栖樾,娘娘唤你。”

      栖樾放下抹布,净了手,跟着既明往正殿去,述春在她身后投来担忧的一瞥,她回了一眼,也算安抚这位小姐妹。

      正殿内,魏琳琅正倚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簪,金虎蜷在她脚边,腿上依旧缠着布条,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见栖樾进来,仿佛见到了亲切的熟人一般,抬头“喵”了一声。

      “给娘娘请安。”栖樾跪下行礼。

      “起来吧。”魏琳琅放下玉簪,指了指榻边小几上一个打开的锦盒,“你看看这个。”

      栖樾起身走近,只见锦盒内铺着红绒,上面躺着一支断箭。

      这支断箭的箭身乌黑,箭头呈三角状,箭翎染着暗红色的污迹,似乎是干涸的血迹。

      “这是……划伤金虎腿上的箭?”栖樾问。

      魏琳琅点头,“你说你懂些医术,那便看看这箭可有什么特别,以及用的什么毒。”

      栖樾小心翼翼拿起断箭。

      箭身入手冰凉,是精铁所制,绝非寻常猎箭。

      这魏琳琅也许也是有心培养栖樾的眼界,才会叫她一个“外行人”来看。

      栖樾也不负重望,仔细端详箭头,忽然,她瞳孔微缩,正是发现了箭头与箭杆的衔接处,有一圈极细微的凹槽。

      “娘娘,”她抬起头,“这箭头上……应该有东西。”

      魏琳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说下去。”

      “小女也没见过寻常箭矢,若是有什么不对的,还请娘娘指教。”

      栖樾不紧不慢,先是叠了个甲,后面她就好放开手脚大胆猜了。

      “一支箭矢,箭头与箭杆衔接处应该是平整的,但这支箭有一圈凹槽,小女斗胆猜测……”栖樾顿了顿,“这是用来盛放毒药或麻药的,等箭射入体内后,血液流动会使凹槽内的药物溶解,加速生效。”

      闻言,魏琳琅瞬间坐直身体。

      “你能看出是什么毒吗?”

      栖樾摇头,“仅凭外观看不出来,但若娘娘允许,小女可以取少许箭头上残留的污迹,到太医院……”

      “不必。”魏琳琅打断了栖樾的话,“太医院人多眼杂,你既认得药材,本宫给你另寻个地方查验。”

      魏琳琅朝既明使了个眼色,既明会意,从内室捧出一个紫檀木匣,打开后,里面是数十个小瓷瓶,瓶身贴着标签。

      “这是本宫私库中的药材,有些是家中送来,有些是各地进贡。”魏琳琅示意栖樾上前,“你且看看,这些药材里,可有与箭毒相符的?”

      栖樾心中一震。

      魏琳琅让她查验私库药材,这已是非常之举。

      要么是极度信任,要么是极度试探,或者二者皆有。

      栖樾稳了稳心神,开始仔细查看那些瓷瓶。

      当归、三七、麝香、冰片……多是名贵药材,并无异常。

      直到她拿起一个贴有“西域雪莲”标签的青瓷瓶,打开瓶塞的瞬间,一股极其清淡,却让她脊背发凉的气味飘了出来。

      这味道她记得。

      在太医院,贺文昭曾给她看过一种名为“寒蛛散”的毒草磨成的粉末。

      无色无味,唯有用特殊药水浸泡之后,才会散发出这种似有若无的,如同冰雪混合铁锈的气息。

      而贺文昭当时说过一句话──

      “此物罕见,太医院存量极少,只供给几位有旧疾的高位嫔妃镇痛之用。”

      栖樾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盖上瓶塞,转向魏琳琅,面色平静,“娘娘,这些药材都是上品,小女并未看出异常。”

      魏琳琅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很好。”

      她挥挥手,既明将木匣收回。

      “从今日起,你除了日常差事,再加一项:照料金虎的伤势。”魏琳琅抚摸着脚边的橘猫,“之前在下处就是你一直在照看,金虎也亲你,它腿上的伤,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药材,直接找既明领取,不必经过太医院。”

      “是,小女明白。”

      “还有,”魏琳琅的指尖轻轻叩着榻沿,“永宁宫每月十五都要清点库房,既明事忙,这次你跟着学学,库房里有些药材、布料、器皿,你都认一认,记一记,日后……或许有用。”

      栖樾心中了然,跟明镜似的。

      清点库房是接触永宁宫物资往来的绝佳机会,更是摸清既明掌管事务细节的窗口。

      魏琳琅这是在给她铺路,也是在给她递刀。

      “谢娘娘,为了不辜负娘娘,小女一定用心学。”栖樾恭声道。

      退出正殿时,日头已近中天。

      栖樾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忙碌的宫人,看着既明在远处指挥搬运花盆的背影,看着永宁宫朱红的高墙和金色的琉璃瓦。

      三天时间。

      贵妃给了她三天时间熟悉这里,而她已经窥见了这潭深水的第一层波澜。

      寒蛛散的味道还在鼻尖萦绕。

      那是只有高位嫔妃才能接触到的毒药。

      而既明掌管着永宁宫的私库。

      栖樾握了握袖中的手,指尖微凉,她转身朝宫女房走去,心中已有了计划。

      今夜,她要给墨梨姐姐传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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