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时》许绘霜

1、初遇如刺

　　乐瑶第一次见到夏珩书，是在电影《浮城旧事》的开机发布会上。
　　她攥着裙摆的手沁出细汗，廉价礼服的肩带在空调风里微微发颤。经纪人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待会儿记者问起和夏老师的合作，多说感恩，少提别的。”
　　台上的夏珩书正被镁光灯裹着。他穿一身炭灰色西装，领结打得一丝不苟，指尖夹着的钢笔转了半圈，恰好停在“主演签名”的栏位旁。记者们的问题像潮水般涌来，大多围着他——这位手握三座影帝奖杯、三十岁便封神的演员，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整个会场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夏老师，这次和新人乐瑶合作，您有什么期待？”
　　夏珩书抬眼时，乐瑶正好处在他视线的斜下方。他的目光很淡，像落在玻璃窗上的雨，没什么温度，却带着穿透力。乐瑶忽然想起上周试镜时，他作为监制坐在评审席，她演到女主角诀别爱人的哭戏，他忽然敲了敲桌子：“眼泪太假，像挤出来的眼药水。”
　　此刻他对着话筒，声音比试镜时更冷：“期待她能跟上进度，别拖垮整个剧组。”
　　台下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乐瑶的脸瞬间烧起来，脚趾在高跟鞋里蜷缩成一团。她知道自己是资本塞进来的“关系户”，科班出身却没演过像样的角色，能拿到女二号已经是天上掉的馅饼。可被夏珩书这样当众敲打，像被人在脸上贴了张“不配”的标签。
　　发布会结束后，乐瑶在后台走廊撞见他。他的助理正递上保温杯，他拧开盖子的动作顿了顿，视线扫过她：“试镜时的哭戏，再练五十遍。”
　　“夏老师，我……”
　　“明天进组第一场戏，就是你和我的对手戏。”他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要是还演得像今天这么僵，我会建议导演换人。”
　　保温杯的热气在他眼前氤氲，模糊了他下颌线的冷硬。乐瑶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我不会被换掉的。”
　　他终于抬眼看她，眉梢挑了下，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最好是。”
　　那天晚上，乐瑶在酒店房间对着镜子练到凌晨。她一遍遍演着女二号被男主角误解的段落，从隐忍的哽咽到崩溃的嘶吼，直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镜子里的自己眼眶红肿，像只被雨淋湿的兔子。手机屏幕亮着，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夏珩书脾气是臭，但他说的话在剧组管用，你千万别得罪他。”
　　乐瑶关掉手机，望着窗外的霓虹灯。那些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她此刻的处境——明明站在梦寐以求的舞台边缘，却觉得自己随时会被狂风卷走。
　　第二天片场，第一场戏是男主角在雨夜质问女二号。夏珩书穿着黑色风衣，站在人造雨幕里，眼神锐利如刀。导演喊“开始”的瞬间，他周身的气场骤然变了，不再是那个冷淡的影帝，而是剧本里被背叛的将军，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你说过永远不会骗我。”
　　乐瑶按照昨晚练习的那样，颤抖着抬头，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我没有……”
　　“停！”夏珩书忽然出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衣领上，“乐瑶，你眼里的恐惧太多，委屈太少。女二号爱他，所以被误解时，最先涌上的不是怕，是疼。”
　　导演连忙打圆场：“小乐第一次跟夏老师搭戏，紧张也正常，再来一条？”
　　夏珩书没看导演，只盯着乐瑶：“疼是什么感觉，需要我教你吗？”
　　乐瑶的脸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羞的，是气的。她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雨水：“不用。”
　　重新开拍时，乐瑶想起了十五岁那年，母亲把她的录取通知书撕成碎片，说“学表演能当饭吃吗”；想起大学时，同寝室的女生抢走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广告试镜机会；想起签约公司后，被雪藏的那两年，每天对着空荡的练习室发呆。那些被否定、被掠夺、被遗忘的瞬间，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当夏珩书再次说出“你说过永远不会骗我”时，乐瑶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不是刻意挤出的哽咽，而是带着颤抖的吸气，肩膀微微耸动，眼神里有难以置信的受伤，还有一丝拼命压抑的倔强。
　　“卡！完美！”导演兴奋地喊。
　　雨停了，场务递来毛巾。夏珩书接过毛巾擦着脸，经过乐瑶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他没看她，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这遍还行。”
　　乐瑶愣住，抬头时，只看到他走进休息室的背影。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片场，她忽然觉得，那些刺在心上的针，好像有一根，悄悄变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