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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苦涩交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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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的邮件在屏幕上亮了三天,温朔没再打开过。他把自己那支用了五年的旧数位笔找出来,在画架上铺了张空白素描纸,笔尖悬了许久,最终落下的不是漫画里的Alpha或Omega,而是巷子里那只毛色杂乱的猫。
线条生涩得仿佛是初学者的手笔一般,然而他却画得异常缓慢。每一笔都显得有些迟疑,似乎在不断地斟酌和调整。
他仔细描绘着猫的耳朵,让它们再稍微耷拉一些,以更符合他心中那只猫的形象。接着,他专注于猫的尾巴,将其精心地蜷成一个小小的圈,仿佛这只猫正慵懒地蜷缩着身体。
而当他画到猫抬头看人时的眼睛时,更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要让那双眼眸明亮得如同浸在水中的玻璃珠一般,透露出一种清澈而灵动的感觉。
这些细节,他都一一用心去刻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影响整体效果的地方。
手机响了,是姐姐温书言发来的照片。外甥举着一张蜡笔画,画上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站着两个火柴人,一个标着“舅舅”,手里举着比人还大的画笔。配文是:“他说等舅舅回来,要跟你学画会发光的星星”
温朔对着屏幕笑了笑,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蹭了蹭
他回了句“好”,便放下手机,起身去换衣服,便打算出去散散步。
夜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巷口。温朔踩着路灯投下的碎影往里走,皮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声响被两侧斑驳的墙吸走大半,只剩些微的回音荡着。
就在他拐过第二个转角时,一阵极轻的“喵呜”钻入耳膜。
他顿住脚,借着头顶昏黄的光望去——墙根堆着半旧的纸箱,一只巴掌大的小猫正蜷在箱角,绒毛是浅浅的橘色,像被揉皱的夕阳碎瓣。大概是听见了动静,它怯生生地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暗处亮着,像落了两颗星星。
温朔放轻脚步走过去,小猫却没躲,只是尾巴尖微微抖了抖。他蹲下身,借着光才看清,小家伙右前爪沾着点泥,耳朵尖还缺了一小块,想来是在巷子里讨生活的。
“饿了?”他轻声问,声音放得比平时低了八度。
小猫像是听懂了,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试探着往前挪了半步,鼻尖轻轻嗅了嗅他伸出的手。温朔忽然想起口袋里还有半包下午买的牛奶饼干,是路过便利店时顺手拿的,本想当宵夜。
他小心地捏碎一块,摊在掌心递过去。小猫犹豫了几秒,终于抵不过香气,小口小口地啃起来,胡须蹭得他掌心发痒。
晚风如一位沉稳的长者,从巷口缓缓踱入。它徐徐拂过,携来一缕秋天的寒意,仿若大自然在警示人们季节的更迭。这股凉风,虽不凛冽刺骨,却使人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寂寥与萧瑟。
他没再多留,只是把剩下的饼干掰碎放在纸箱边,起身时,小猫已经吃饱了,正用脑袋蹭他的裤脚,像团会动的小毛球。
温朔笑了笑,转身往巷外走。身后又传来一声“喵呜”,这一次,他的表现与刚才的怯懦截然不同,仿佛是在向什么人或事物道别一般。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那个纸箱上。纸箱里,一只毛茸茸的小橘团正安静地蜷缩着,它那圆溜溜的小脑袋微微抬起,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A市的秋意总来得悄无声息。傍晚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掠过街角,温朔把风衣领口往上提了提,皮鞋踩在落满碎金的人行道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纯粹地在街上走了。画室的台灯总亮到后半夜,屏幕蓝光映着他眼下的青影,直到脖颈僵得转不动,才惊觉窗外早已泛白。今天却不同,他关了电脑时天还亮着,夕阳正把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染成蜜糖色,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去走走吧。
穿过两条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拐进一条栽满悬铃木的老街。路灯还没亮,店铺的暖光却抢先漫出来——杂货店的玻璃柜里摆着缠满红绳的平安符,五金店门口堆着锃亮的铜制门环,还有家老面馆,木窗棂里飘出葱花混着骨汤的香气。
温朔在面馆门口站了会儿。老板娘正隔着柜台和熟客说笑,围裙上沾着点点面粉,声音洪亮得像晒透了的棉絮。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姐姐总在厨房煮面,水开时“咕嘟”冒泡的声音,混着她念叨“少放辣椒”的叮嘱,和此刻的暖意在心里撞了个满怀。
往前再走几步,是家开在老洋房底楼的书店。褪色的木质招牌上刻着“晚灯”两个字,门没关,风一吹,风铃就叮叮当当地响。温朔推门进去时,老板正踩着木梯整理顶层的书,听见动静回头笑了笑:“随便看,找不着的喊我。”
书架间的过道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空气里浮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混着淡淡的檀香。温朔指尖划过书脊,从《雪国》的素白封面,到《小王子》烫金的星球图案,忽然在最底层摸到本牛皮纸封面的素描本。
翻开时,纸页簌簌作响。里面画着老街的晨与昏:卖花姑娘推着满车月季走过石板路,修鞋匠蹲在暖阳里穿针引线,还有个穿校服的姑娘,趴在杂货店的柜台上写作业,铅笔尖在纸上顿出小小的墨点。画的角落都标着日期,最近的一笔是昨天。
“这是前两年住楼上的姑娘画的,”老板不知何时下了梯子,手里捧着杯热茶,“她说要去南方学插画,就把本子放这儿托我收着,说等回来看看老街变了没。”
温朔合上书,放回原位时轻轻按了按封面。原来总有人在用画笔记录这些细碎的日子,不用考虑市场,不用迎合谁的期待,只是因为眼里看见了,心里记着了。
走出书店时,路灯刚好亮起。暖黄的光晕在地上晕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街角的公交站台坐着个老太太,怀里抱着个纸包,打开来是刚出炉的糖炒栗子,热气裹着焦香漫过来。
“后生,要尝尝不?”老太太递过一颗,皱纹里盛着笑,“我孙子说这家最甜,非要让我给楼上张奶奶带点。”
温朔接过来,栗子壳烫得他指尖发麻,剥开时,焦糖色的果肉滚出来,咬一口,甜香从舌尖暖到胃里。他想起自己的胃,好像有阵子没那么疼了。自从开始每天去巷口喂那只小橘猫,他竟也跟着按时吃起了晚饭,有时是面馆的阳春面,有时是便利店的三明治,总比对着电脑啃饼干强。
站台的广告牌换了新的,是部即将上映的动画电影,海报上的主角是只圆滚滚的狐狸,举着灯笼走在雪夜里。温朔站着看了会儿,忽然想起自己速写本里的猫——那只小橘最近总跟着他走半条巷,尾巴竖得像根小旗杆,昨天还跳上他的膝盖,把他画了一半的晚霞踩出个梅花印。
风又起了,卷着更多的叶子扑在脚边。温朔把栗子壳扔进垃圾桶,转身往回走。路过那家老面馆时,老板娘正支起折叠桌,几个穿工装的师傅围坐着吃面,白雾腾腾里,有人说“明天得加件外套”,有人笑“你那老寒腿早该治了”
他没再停留,只是脚步比来时慢了些。街灯一路跟着他,把影子拉了又短,短了又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姐姐发来的视频,外甥举着张画,奶声奶气地喊:“舅舅你看,我画了小猫!”画上的橘色毛球歪歪扭扭,却有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极了巷子里那只。
温朔站在路灯下,对着屏幕笑出了声。晚风掀起他的风衣下摆,带着街角的栗子香,带着书店的旧墨味,带着这城市里所有不被注意的暖。他忽然觉得,或许不用急着找到什么答案。
就像现在这样,踩着落叶走在街灯下,听着远处的车鸣和近处的笑,知道巷口有只猫在等他,知道画本里还能落下几笔自己喜欢的线条,就很好。
前面的路口,红灯跳成了绿灯。温朔抬脚往前走,影子在地上跟着他,一步一步,踩得很稳。
温朔沿着街道漫步,思绪在这座城市的烟火气中飘荡。不知不觉间,前方出现了一家咖啡店,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温柔地洒在人行道上,像是在无声地发出邀请。
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目光被店内的场景吸引。店中央摆放着几盆绿植,叶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光泽,仿佛带着生命的律动。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情侣,正低声交谈,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店内播放着轻柔的爵士乐,萨克斯风的旋律如丝线般缠绕,与咖啡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温朔推开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店内的温暖瞬间将他包裹,驱散了秋夜的凉意。咖啡师站在吧台后,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欢迎光临,想喝点什么?”
温朔看着菜单,点了一杯拿铁。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咖啡。周围的人们或是轻声交谈,或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氛围静谧而美好。这与他画室里的压抑截然不同,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
咖啡端上来了,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温朔轻轻抿了一口,苦涩与奶香在舌尖交融,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种微妙的慰藉。就在他准备再次品尝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拿出手机,看到是协会负责人发来的消息,要求他重新审视之前通过的漫画,并按照最新的市场反馈进行修改。温朔的眉头瞬间皱起,刚刚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难道就不能有片刻的安宁吗?”温朔低声自语,眼神中透露出无奈与疲惫。他盯着手机屏幕,心中五味杂陈。曾经,漫画创作是他的热爱,是他表达内心世界的窗口,可如今却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温朔坐在咖啡店的角落,周围的喧嚣与温馨似乎都与他无关了。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与咖啡杯上升起的袅袅热气交织。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漫画修改的网站,页面加载的瞬间,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咖啡师刚刚送来的第二杯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在鼻尖,可他却品不出丝毫香醇。温朔拿起画笔,手却微微颤抖着,仿佛那支笔有千斤重。他知道,这一次的修改,将再次把他推向背离初心的深渊。
协会要求的尺度,就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锁,束缚着他的创作灵魂。他按照指令,先将漫画中Omega发情期的情节进一步渲染。画面里,Omega的眼神从原本勉强的顺从,变得更加迷离和无助,每一个线条都在诉说着被Alpha掌控的无力。他的手指机械地在数位板上滑动。
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内心的刺痛。他回想起曾经创作漫画时的激情澎湃,那时候,每一个角色都是他心中美好情感的寄托,是为了展现Omega坚韧与温柔的一面。而如今,却要为了迎合所谓的市场需求,将这些美好的初衷一点点扭曲。
温朔又抿了一口咖啡,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仿佛要灼伤他的五脏六腑。他开始修改Alpha的形象,让其更加霸道和强势,在画面中Alpha以一种近乎压迫的姿态靠近Omega,每一个动作细节都在强化这种不平等的关系。看着屏幕上逐渐成型的画面,温朔的眉头皱得更紧,心中满是厌恶,但他却无法停下手中的笔触。
“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会失去一切……”温朔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哽咽。他想到自己为了漫画事业付出的无数日夜,想到那些期待他作品的读者,尽管他知道,按照这样的尺度修改后,这些读者看到的将不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内容。
修改过程中,他的思绪不断游离。一会儿想起小时候,自己用蜡笔在墙上涂鸦,那种纯粹的快乐;一会儿又想到与神秘人在巷子里相遇的场景,神秘人说的那些鼓励他坚持的话。可现实却如此残酷,他不得不为了生计和在这个行业继续生存下去,做出这样痛苦的妥协。
随着修改的深入,画面变得愈发不堪入目。Omega的形象在Alpha的绝对掌控下,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自主意识。温朔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刽子手,亲手扼杀了自己曾经创造的美好。他的手停了下来,目光呆滞地看着屏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温朔的声音颤抖着,他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此时,咖啡已经喝了大半,苦涩的味道让他的胃开始隐隐作痛。但这种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内心的煎熬。
他想放弃,想立刻关掉网页,从此不再理会协会的无理要求。可一想到如果拒绝,可能面临的经济困境,以及在这个行业被封杀的后果,他又狠下心,继续修改。
终于,在经过几个小时的煎熬后,修改完成了。温朔看着屏幕上那一幅幅充满扭曲情节的画面,心中充满了绝望。他最后一次抿了一口咖啡,咖啡已经凉透,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就这样吧……”温朔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一丝生气。他点击保存,然后提交了修改后的漫画。此时的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在这个繁华的咖啡店里,显得如此孤独和落寞。
离开咖啡店时,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与他的泪水混在一起。他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一次的妥协,让他离自己的初心越来越远,而心中那份对漫画创作的热爱,也在这苦涩的咖啡与痛苦的修改中,变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