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汶岛手札》柿阿文

14、小韵还有个愿望

　　“海母，我想和他……”
　　冯水佬卑微地半跪着，以虔诚身姿，迎接周韵俯视时投下的目光。

　　冯水佬改口：“我想和您的男人单独谈谈。”

　　周韵无声注视着他，视线冷冽的像一把刀，轻轻拍在武侍的肩头，以一种极高傲的姿态。

　　“我没有恶意，只是有几个问题。”

　　周韵目光回转，落在柳恒身上时流露出温和，仿佛一种无声询问。

　　这让柳恒感到些许放心，他扣上衬衫扣子，表示如果冯水佬不想要他的命，他不介意聊聊。

　　冯水佬保证，以龙王的神力起誓不会伤害对方。

　　两人来到回廊，在那个昏暗的钨丝灯下面站着。

　　冯水佬靠着墙壁抽烟，不知哪里漏进来的水滴落在他短硬的黑发上，但没有停留，水滴被刺得粉碎，四散崩落。

　　嗒！嗒！
　　打火机的声音荡在他们周围。

　　冯水佬的防风火机似乎进了水，他用力甩了甩，又打了两下才打着火，可惜他那根软中华也受潮了，抽起来不太好味。

　　“黑俣。”柳恒试探般叫出冯水佬真正的名字。
　　“我该这么称呼你。海母最忠诚的武侍，也是他未来的丈夫之一。”柳恒观察着他阴森森的面庞，微弱的光火与烟雾里，男人每一处棱角都显得锋利逼人，“你不是他的哥哥，你与他没有任何血缘，你只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听你说你们族群里，最健硕的个体会对雌性极尽保护。”

　　冯水佬眉眼深邃，在昏暗的环境里，那双眼睛望着人的时候像猛兽凝视猎物，显得漆深恐怖。

　　“我来的第一天，你就想杀了我。”柳恒自嘲地笑了笑，“只因为我多看了阿韵一眼。”

　　“那天晚上你根本没打算让周韵来陪我，是想杀了我，对吗。只是没想到我晚上出去了，还租船夜泊。”

　　冯水佬轻蔑哼笑，顿了顿，没有否认：
　　“是。”

　　冯水佬深深吸了一口烟：

　　“你是来找那个失踪的研究员的吗？”冯水佬眼中透出狠戾，“你们到底要在岛上干什么！”
　　“我们已经退居到不归崖后了，阿韵是最后的海母。我不允许你伤害他分毫！”

　　冯水佬掸了掸烟灰，然后侧过头，扇形的烟雾从他口鼻喷出来。
　　“明确告诉你，之前的村长就是我杀的。”

　　“他挖出人鱼的尸体想送给研究院。真他妈好笑，你们人类是那么忌讳尸体被毁，说什么影响你们的转世轮回，但怎么就能纵容同类这样对待其他种族？”

　　柳恒默了默，再开口时解释都显得无力与苍白：
　　“件事我不知情。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或许我的到来能给濒危的族群带来一些帮助。我一直在寻找可行的方法。”

　　柳恒没有深究他杀人的事，而是转移掉话题：
　　“你不觉得阿韵也很值得怜悯？人鱼一生一妻，但他为了种族繁衍，却要和不同的男人□□。这些雄性人鱼虽然只属于他，但他的一生难道不可怜，不可悲吗……”

　　冯水佬烦躁打断：“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柳恒跟他较劲了：“我的意思是，也许我能找到别的办法，现在人工授精方式都很先进，也许能让你们……”
　　冯水佬再度打断：“你以为我们还会把女孩子们给你？送到那个什么他妈的研究所？”

　　柳恒欲言又止。

　　“你在找的那个人没死。阿韵心善，救了他。”冯水佬恨恨地说，“但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用镁灯把那个孩子的眼睛照到几乎失明的程度！这就是你们的研究？！”

　　冯水佬声音拔高，语气里带着一股鲜明恨意。

　　“不是的！”柳恒的声气弱了下去，“研究总有牺牲。这牺牲是为了以后更好的……”

　　“我不会信你的鬼话！”冯水佬声音里透出一点悲戚，“我再也不会信你们的鬼话了……”

　　两人谈崩了。

　　冯水佬的烟已经烧到只剩下半支，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冒着点火光，但扑朔的，很微弱，像是随时会熄灭，一如这个濒危的种族。

　　沉默冗长。

　　冯水佬犹豫着，还是开口：“你要是真的可怜小韵，还有个办法。”

　　柳恒抬起眼睛：“什么。”

　　冯水佬：“你留下来。做海父。”
　　柳恒蹙眉，以为自己听错：“海父？”
　　冯水佬：“做他唯一的男人。”

　　冯水佬叼着烟，目光望向竹楼外点点滴滴的雨。噼噼啪啪的，水珠有一遭没一遭砸着空洞的竹管，有回音，像一曲诡异的乐调。
　　“海母有神力，并且他的獠牙可以让你生出腮、鱼尾和鳍。这样……你可以永远地留下来，与他一起住。”

　　柳恒几乎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

　　冯水佬对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很吃惊：“为什么？你不是同情他吗？”

　　“还是说，你想带走他？他不会跟你走的，他走了，其他的族人要怎么活下去？”

　　又一阵沉默，只楼外雨声回荡着。还没到别离，但天空像在哭泣。

　　冯水佬：“小韵的态度很明确了。他喜欢你。我们不会杀你，你权当是来旅游的吧，再住几天，就走吧。”

　　柳恒没有接话，在漫无目的地思考这样的困局如何能解。

　　冯水佬背过身像是要离开，临行慢下脚步头也没回对他说：
　　“小韵还有个愿望。”

　　“嗯？”柳恒发出个字音，等对方说下去。

　　“在小韵穿着嫁衣去不归涯、被献给‘龙王’之前，他想玩一次海上的‘滑翔伞’。我不会玩那种天上飞的东西。如果你会的话……你带他去玩吧。”

　　柳恒望着他健硕的背影，忽然觉得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