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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海母的蛊术(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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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鲸科与海豚科的哺乳纲生物,与人类一样拥有性快感,因此他们有独特的自我抚慰行为。
雄性海豚或会咬下鳗鱼头使用,而雌性海豚则会寻找与自身契合的螺、珊瑚。
柳恒在梦与醒之间辗转。他回忆起在研究所抚摸一颗巨螺的时候。
螺伸出柔软的肉,在他指尖触及的瞬间,有轻微震颤回缩的动作,那并非源自本能的恐惧,而是一种触觉反射。他继续探出手指。伸来的异物并无危险,螺肉的反射已经撤下,千万触觉神经包裹于“足”中。螺肉试探地缠绕上他的手指,微凉,湿粘,柔软的触感在他指尖蔓延。
密布的绿竹间隙渗出水。
柳恒最先察觉到的是皮肤裸露在雨季空气中,那种闷热湿润的不适。
接着他眼前浮现的幻象,是初遇周韵的时刻。
周韵在一群围读经书的精壮男人中间安静地坐着。
那些男人赤裸着上身,小麦色的皮肤紧绷着,满布黑白油彩绘制的诡谲图形,虬劲的青筋附着在紧实的肌肉上,又被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犹如一根根巨大而丑陋的生|殖|器。
这之中,周韵是唯一好好穿着衣服的人。
他是静静地坐在线香紫烟缭绕形成的薄幕之后,恰似隔帘俯视武侍的、骄矜的、年轻的王。
他的衣衫是素色的,除却黑与白,再无其他颜色,一张颇为年轻的脸容貌淡淡,细长的眉眼,神色如烟波,似雾霭,看不真切。
柳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他仰起头,看竹楼上这一群人。周韵那种苍白宁静与周围男人的粗犷野蛮形成强烈对比,柳恒心头猛地一颤,他几乎忘记了呼吸,仿佛那一瞬间,雨霁后残留的潮气与滩涂上呼啸的海风悄然褪去,他内心深处泛起一丝寒意与静谧——海母的咒术已经袭来,那个冷漠的男孩子明净苍白得像是被赋予神性,仿佛不属于这个潮暗诡异的世界。
对视的时刻,周韵的目光水盈盈的分明不带任何情绪,却像暗藏着一只锋利而细小的银色鱼钩,被渔人抛入深海……柳恒觉得自己像是被钩住了一般,一种隐隐的锐痛从心底开始蔓延,越挣越痛,横竖再无法挣脱。
他的心脏宛如被那只银钩划伤,裂出伤口,血汩汩地流,有无法治愈的痛。
但海母的吻可以治愈这绵延的痛楚。
周韵伏在他身上亲吻他,动作温柔,他甚至能感受到时不时硌过嘴唇的牙齿,人鱼收起了尖利的獠牙,只剩下小而尖的虎牙。体重落下,微凉而光滑的身体将他抵在柔软的竹床上,周韵是周身赤|裸的。他下意识推开对方时抚摸到了一片丝绸般光滑的皮肤。他在混沌里,在柔软的潮湿里不可自控地昂扬。
有什么在他身上缓缓地压下,他们一起下坠。
他混沌中感到全身的血都往下身汇聚着,一种兽性早已侵占了理智。他近乎本能地试图推开周韵。周韵的修长的手臂出乎他意料的有力量,压住他的肩膀。
周韵的双膝跪在他两侧,昏黑里一抹微光掠过周韵苍白的脸颊,有短暂的几秒他看到周韵的五官。周韵嘴唇还是吻后湿润的样子,浅淡的唇色已经透出带欲的嫣红,那双深邃的海瞳漫无聚焦,正深深地望着他,他仿佛听到了并不存在的歌声……周韵的声音。
是海妖的蛊术吗。
周韵漂亮的背弓起,在痛苦与欢愉之间辗转不定,因无法发出声音,在他身上痉挛。
铺天盖地的快意激得他大脑有短暂停滞。像潮汐涌向他,而他双腿深深陷在细软的泥沙中,无法逃离,无法阻截这一切。他就这样被淹没。
极致那个瞬间,柳恒本能地睁大了眼,但他望着空荡荡的竹屋好像失明了一般,眼前只余下迷乱的黑暗,大脑中频频闪过一道道白影,分外绚烂。
周韵在难受或欢愉般扭动,宛如涸泽之鱼。
也在他身下哭泣。眼睛,泄殖腔,都在哭泣。
……
……
*
乱雨弥天。
稠密的黑暗包裹而来,水汽从罅隙渗入竹楼。
周韵在他怀里呼吸渐趋平稳,安静得像自投罗网的小兽。
他回忆起周韵失控的泪水,紧锁的眉头。那张漂亮的脸并未朝向他,而是朝向他背后秾绿发黑的天花板。扭曲的五官在黑暗里一点点湮灭,被偶尔掠过的微光照亮。他猛地挺身没入,周韵痛苦或无法忍受地弓起身,迷乱的目光缠住他灰隼般锐利的眼睛。
他眼睛里立刻像是被蒙上一层潮汽,咸腥暧昧,如雨后低纬度的潮湿海风……他视线刹那模糊。
只一瞬,周韵那样的目光路过他,略略停留,海母涣散的双瞳显出稍纵即逝的脆弱,这脆弱落入他眼瞳,脉脉从他身体里流淌而过,融入他的温血,接着又无声流入他的心脏。
周韵跨在他身上,涌出的潮打湿了他的……他眉头紧锁,两人在余韵里起伏不一地颤抖,极乐后的身体已经由紧绷转为松懈,但周韵掐住他小臂的手指还是没有放开,依然死死地钳制。
他感到痛,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
雨小了。
云层里积蓄的水滴断断续续砸下来,敲击着竹楼屋顶,崩珠声时远时近。
周韵的头埋在他胸口,秀气的额头、鼻梁都贴着他的皮肤,像最倦懒又黏人的宠物,不知是睡了还是短暂放空。
他想为刚才的粗暴道歉,可他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
周韵会怎么看待他们的关系?对此是有概念的吗?柳恒摸出了他的电子烟,深深吸了一口,吐纳出清凉的烟雾。周韵抬了点头,嗅嗅空气中的味道,迷朦地又伏在他身上,仿佛贪恋他的气息。
……
周韵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任何的人类,默许他们之间的距离竟成为负数。
这个人类与其他的人类都不同——周韵没有尝试诱捕他,只是观察他,陪伴他。
他好奇地观察这个在抽烟的人类。他的烟和黑俣哥的烟是不同的,没有呛人的味道。黑俣哥的烟他吸过一口,灼辣的焦油与尼古丁穿过喉咙时,狠狠烧痛了他天生残疾的声带。他呛咳,剧烈地咳嗽。烟雾从他的口与鼻喷出。
黑俣大笑了一声,胡乱揉着他的头发:“说了让你不要试,你不听。”
他问黑俣,人类为什么喜欢这种东西?热衷于这种令身体疼痛的物品。
黑俣想了想,回答:“也许,对于人类来说,比这痛苦万分的事还有太多。这种微小的疼痛反而很畅快,成了一种纾解与宣泄。”
*
“小韵?”
柳恒试探地呼唤他,像呼唤阿猫阿狗那样,充满了呵护与小心。
一小时前,发生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他和人鱼做//爱。
周韵听到了,但猫儿一样没有应他,反而挪了挪身体,舒展的脊背线条比例绝佳,在黯淡的幕景里依然那么美。修长的手臂从翠绿色的薄针织毯下面伸出,像条优雅的白蛇,蛇蜕后光滑柔软的身体从芭蕉叶间探出,给他带来诡异的惊艳。
周韵的手在堆叠的衣物里摸索着,摸出一张拍立得。
登岛后柳恒用拍立得摄下的相片并不多,这张相片上映出的画面是酒店前台摆着的鱼缸,一条金鱼浮在其中,有脱离地心引力的柔美轻盈。
照片显像后他觉得好看,便顺手放在口袋里。
这是淡水鱼。周韵显然没有见过,因此很仔细观察着这一尾金鱼游弋时的姿态,大红色的鱼尾在水中绽开,如一簇红纱,一把红绸,又像游轮上红裙摇曳的女人。
周韵的视觉敏锐度不足,但显然也被这秾丽的色彩吸引。
周韵用手语问他:“这是什么?”
柳恒将他圈在怀里,两人如同共读神话故事的情侣:“这是金鱼,生活在淡水流域。海里没有。”
“它们有很多种颜色。”柳恒指了指左边:这个颜色的叫作‘鎏金红龙睛’,还有这个,”周韵胡乱扒拉着衣服,很兴奋地分享,像个天真的孩子在炫耀玩具,他摸出另一张相片,“这个是‘黑泰狮’。”
周韵似懂非懂地看,目光除了落在鱼上,还落在他微颤的指尖。
在他进入他之前,开拓时,柳恒用的是这根手指。曾经持续用力且紧绷,这手指至今仍有些不可控的微抖。
这间屋子是海母休憩的卧室,也是竹楼里最神秘的小天地。竹制的屋门上开了小小的气窗,廊上那个灯泡跟风摇曳,一缕昏暗的灯影时不时漏进来,幻灭不定的光线使柳恒偶有睡在船舱里的错觉。
屋外蓦地闪过人影。
柳恒警觉地眯起眼睛,可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但敏锐的嗅觉还是提醒了他——有一缕极淡的古龙水味幽幽地渗进来。
有人在偷窥他们。
纵然隔着一扇门,柳恒依然能感到冥冥中有两道视线从不知何处射过来,冷如利刃,恨不得将他刺穿。
周韵在他怀里抱住他的腰,柔软的额发挡住了眼睛……楚楚可怜,那目光透过凌乱的碎发也望向门外昏暗的虚无。倏然,周韵微微勾唇,露出一丝带着暗坏的笑,那个笑纵然很美,却似暗藏某种危险与警告,像是黑黢黢的海水里掠过的一枚银色鱼钩,寒利,尖锐,即便饵看上去那么诱人。
屋外有短暂的一静。连雨声也跟着稍稍一停。
周韵只动了动唇,没有声音——但柳恒肯定他正在发出某种声呐,只是人耳频段不及,人类、甚至他普通的族人都无法听到。周韵忽然像个顽劣的孩子般笑了起来,他望着门外,同时更紧地抱住柳恒的腰,他微凉的嘴唇吻上柳恒的腹肌纹理,就这样一路往下,游鱼似的滑下去。
屋外的人终于忍不住,破门而入!
砰——! !
门被踹开的瞬间整座竹楼像是都跟着抖了抖,门撞上墙壁,爆发的震声像是将空气凝成了一根无形的铁棒,带着一股凛寒杀意,劈开空气直抡向柳恒的头!
死生一瞬!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是冯水佬回来了!
冯水佬现出了不加伪装的真实形态——这男人比之前见他时高出太多,健硕紧实的麦色皮肤包裹着遒劲的肌肉,在黑暗里蓄势待发,一切几乎看不清楚。
但一根尖利的鱼叉已经停在了柳恒的额头前,杀意逼人,几乎要戳碎他的颅骨。
偏偏,这根鱼叉被一道怪力阻拦,怎么也无法再前进了……哪怕只是再向前一厘米。
狂风大作!
整座竹楼在莫名席卷的妖风里吱吱呀呀、摇摇欲坠,有崩塌之势——
周韵一双海瞳里翻涌着深沉的墨色,他的头发一点点褪去了灰黑,渐渐现出一种刺眼的莹白,他两耳也凭空生出了半透的白鳍……
一条硕大的黑色鱼尾荡了过来,带起逆向的狂风!冯水佬那么健硕,却被这风轻而易举摧倒,犹如一棵伶仃的芭蕉树被过境台风摧折。
冯水佬在飓风里承受着对方沉寂无声的怒意。
高大的男人就这样单膝跪了下来,向着竹床上白身黑尾的人鱼恭敬行礼:
“海母……”
周韵自始至终没发出任何声音。他只动了动唇,作出无声的口型——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