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汶岛手札》柿阿文

11、人鱼之泪

　　“这是什么。”
　　周韵貌似天真的笑容里有一丝暗暗藏着的、阴戾的美。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又代表怎么样的意义——人类对人鱼这个种族的研究与开发根本不到1%。
　　太多神秘的未知、危险，像一个谜。

　　柳恒眯起眼睛，目光严肃，没有继续与他探讨这种成人话题的打算：“对于你来说，这或许是十分危险的东西。不要再摸了。”

　　“我知道。”周韵忽然勾唇笑了，“男人的东西。雄性。”
　　一改方才的天真，周韵苍白的容颜倏然显出凌人的美丽，让柳恒感到冷。
　　同样一座竹楼，甚至几乎没有供电设备，天气在4小时内也并未发生巨变……体感温度不可能有这样的差异。
　　这只是一种感觉，还是……周韵真的有神力，可以操控空气中的水分、操控雨露潮汐？

　　“阿韵，我要给你的礼物……是巧克力。”柳恒解释，“在我的右口袋里。我没有骗你。”
　　周韵将信将疑，摸索着的还是找到他的右口袋。

　　一颗金色包装的巧克力，在这昏暗的空间里闪过一丛灿影。

　　周韵的注意力被它引走，他放下刀，去研究那个包装纸。
　　这是湾市再寻常不过的巧克力，随处可见。但周韵显然没有见过，也许他的族人深知他们是肉食者，所以哥哥冯水佬对此毫无兴趣，也从来没有给他买过。

　　周韵不知道打开包装的方法，在细细研究，很专注。
　　“胶在下面，你倒过来看看。可以打开。”柳恒又恢复了与小动物相处时的耐心，与爱心。

　　“我教你。”柳恒要拿过来帮他，但被任性躲开。
　　无声地拒绝，只是他的游戏，他像找到了玩具的孩子，很好奇在琢磨这个小玩意儿。

　　“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周韵找到奥秘，打开包装纸，漏出里面一颗沾着榛果碎的巧克力。他尝试着探舌舔了舔，是甜的。他的眉心舒展，显然他有这方面的味觉。柳恒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细节，他想，他要抽个时间整理这份人鱼研究手札。

　　……首先他要活着离开这里。

　　“刚登岛的时候，我看到你，他们说你要被送给水龙王做新娘，代替女孩子们去‘不归涯’下的岩洞。”

　　“冯水佬告诉我，不归涯下面是片神奇的海域。有很多礁石堆砌出的洞穴。那地方雾很大，地磁场也很异常，人类罗盘全都会失灵，通讯设备都没有信号。开快艇也不能过去，很容易迷失，困死在那片海域。”

　　“那个地方很危险，你一定不情不愿……你还那么小，我想着你是不是生气绝食了，脸色才那么苍白呢。我本来想带一些糖果给你。但这个季节浪很大，游客很少。岛上没有这些东西的。我在酒店的大堂只找到这个巧克力。”

　　“我就想着，买下来让人带给你。”

　　周韵在听他说话。
　　片刻的宁静，柳恒娓娓道来。
　　他这时察觉出空气的升温。他确信这是一种物理意义的升温，周韵眼瞳的颜色由深邃的黑渐渐转为暗蓝。他在聆听，在观察柳恒。一动不动，只眼睛偶尔眨一眨，很缓慢，涌动着不断变换的情绪。
　　柳恒可以看到他的睫毛，嵌在濯水宝石般的眼睛上，稀疏而纤长。
　　他真是个危险又漂亮的小东西。

　　柳恒嘴角不自觉扬起一点点弧度，他很难描述他与周韵的相处，他其实并没有太把对方当作常人，只当作一只……或许可以短暂亲昵的小兽。

　　他看得太入迷了，连话都忘记要讲下去。

　　周韵抬手，轻轻牵扯着他衬衫的一角，这样微弱的牵引感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韵手语：

　　“后天我要去不归涯后面的洞穴，那里是我们族人的圣地。在那里，龙王会赋予我神力，我……也会成为年轻的新任‘海母’。”
　　“我已经成年了。”

　　“这片海域的污染已经很严重了。在我之前的三任‘海母’都是雌性，但她们都没能活过十四岁。没有留下任何后代就永远地离开了。”

　　柳恒微微疑惑着重复：“水龙王？”

　　周韵继续手语：“水龙王，就是大海。”
　　“我的族人认为，首领‘海母’就是大海的妻子。也是……大家的妻子。”

　　母系氏族社会。

　　一瞬间柳恒恍然大悟，所有母系族群，都将拥戴雌性作为他们的首领，这个首领也会拥有许多位丈夫。而她的丈夫们将会保护她，即整个族群。未来的族群内也会有许多她的孩子。

　　这一切万分合理，可柳恒一想到这个“她”是周韵，他心里还是免不了揪痛了。

　　如果用人类社会来看待这个族群，周韵就像是这个族群的便宜老婆。什么嫁给水龙王、什么嫁给大海……

　　他只是……承担起繁衍的重任，嫁给整个族群，成为大家的妻子，也是大家拥戴、保护的对象。

　　柳恒应该明白，这个古老的种族自有他们的生存与繁衍规则。他不该插手，不该过问。

　　但这一刻他还是没忍住，轻轻地问：
　　“一定要这样吗？”

　　周韵没有回答，只是将头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像是很疲惫的样子，没再发出交流。

　　他高过周韵一些，后者额头不过停在他唇前，他有些回避地略略侧过脸，避免不慎触碰对方的皮肤……他在避免什么？
　　他应该明白，周韵是条人鱼，他的情绪最多不过是对这种远古生物的好奇，可是心底翻涌的酸涩真实存在。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理智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侵蚀了，他与这条人鱼不过是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关系，他们不过是意外邂逅，拥有不同的血脉与生命轨迹，犹如两条平行的线，又怎么会有相交的以后呢。

　　甚至半个小时之前，这条人鱼还试图杀死他。也许是他的什么行为触动了这条人鱼的内心，一点点怜悯，让他在牙刀下存活。

　　“是的。”周韵搁在他胸口的下颌轻轻点了点，表示肯定。他用手指在柳恒的锁骨上写字。他的指尖是凉的，一笔一画，都有微微的冷意。透过很薄的亚麻布料传递到皮肤。
　　可是……这么漂亮的小东西，为什么偏偏要不断地和不同的丈夫□□，然后在不停地繁衍中结束此生？
　　他和他的所有丈夫之间甚至都没有爱……周韵无法发出求偶的歌声，因此他与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爱意，只有繁衍的责任。
　　他就这样不断地繁衍，海母可以拥有所有强壮的雄性，但同时这些雄性人鱼都不会爱上一个哑巴，因此海母的丈夫们之间都会和谐共处。
　　没有爱，也没有雄竞。他们对他，只有守护。

　　柳恒的心要碎了。

　　“我的族人已经不多了……我别无选择。”
　　周韵在他锁骨处轻轻写。

　　周韵的手指动作慢了下来，一下下，写得分外认真：

　　“所以，在我嫁给水龙王之前……我可以先嫁给你吗？”

　　“哪怕只有两天。”
　　“你可以爱我吗？”

　　周韵指尖留下的痕迹很微小，没有任何声音，但那种乞求的语气已经透过皮肤，渗入他的血脉。当血液回流到心脏时，柳恒的心脏跟着抽搐着，再度搏出的血液都带着一股酸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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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警告我，不要跟着歌声去寻找人鱼的踪迹。
　　但我忍不住去找，于是我被自己的好奇心带进人鱼的陷阱。
　　他们也说，不要去看人鱼的眼睛。可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看到了年轻的海母眼中涌动着悲伤。

　　眼泪从来留不住无情的人。
　　但海母的眼泪留住了我。」

　　《三文岛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