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梦里人》闻银似梨

21、心中祈愿高

　　晨光渐亮，光和灼眼。

　　金銮殿外官员站立，纷纷拿起手中笏板浅遮。沈明央拿笏板懒懒拍了两下自己额前，和一旁周亭昱严肃说笑。

　　“阿昱，昨夜那白廷尉便以发作了，今儿早朝估摸着还会给我们一个惊喜。”

　　周亭昱自然信的，白廷尉也是朝中老人了，若没些看家本领，怎会稳坐九卿呢。自古以来福祸相依。

　　于白廷尉而言，梁内官长做下的事是祸，需得做一件令部分人称赞的好事来缓解一下祸患无穷。

　　只是这好事嘛，“是什么事，难道是白廷尉将梁夫人从梁府解救出来了？”

　　想来只有说服梁夫人自行走出困顿，重新科举，才得以使得天下女子歌颂，对二王爷的名声拨乱反正。

　　一语成谶。

　　早朝上，白游石果然启奏，“陛下，微臣昨夜斟酌，甚觉梁内官长一事合该越早处置越拖。于是臣连夜将审梁大人，这梁大人起初不曾招供，而后招供有言，是其觉着先皇会宣青肃王爷为帝，想提前投之。至于买卖私产，却有其事，梁大人所持银钱也并非青肃王爷所给，而是这梁大人私下借来的，想着赌上一把，万一梁大人搭上青肃王爷这条船，何愁没有财路。”

　　沈明央和周亭昱双双拿着笏板捂嘴而笑，这青横二王爷还真是，把想和大王爷联手写在脸上，白廷尉话里将两位王爷悉数择出，罪责全然推给已身负罪孽的梁内官长。

　　一连串的话语，一贯的官员作风，这风气不是难以改之，而是目前无法改之，只能纵容。

　　周献昭高坐龙台，听着白大人连夜想好的说辞，将目光落在她那两位哥哥身上，莫说如今母后尚在，即便上无亲情可言，这还是她的两位哥哥啊。

　　若想除，何尝是一件简单事。

　　除掉一个血亲，无非需一个合理重由，可是目前朝中，一旦没了她两位哥哥制衡彼此，便悉数对她不会有二心吗？

　　单对她有二心，是小事，毕竟普天之下，谁能说谁对谁不生怨怼。可对她有二心，便不会爱戴她的民，其国危殆。

　　为君王者，心内乾坤，与天浩荡。

　　周献昭想，她这两位哥哥眼下在朝中相互制衡，可以说很快便成一丘之貉。

　　那么会成一丘之貉吗？
　　显然，不会的。
　　最终能登上龙椅之人只有一个。
　　比起手足相残，周献昭更喜欢隔岸观火。

　　雁雁这丫头，手中这把火点的好，让二哥哥的人自行去处理一个背信弃义之人，如此一来，看似二哥哥手下不着痕迹地为大王爷开脱，实际已让大哥哥心中不满了。

　　即便表面维持相和，试问谁不会联想到那梁大人就是二哥哥派去作弄大哥哥的，到头来二哥哥两头不落好，大哥哥里外不是人。

　　血脉亲情在皇位面前，并无绝对，只有利益才最长久。

　　周献昭这俩哥哥当真诠释了此话，眼下交好，是为了如何撺掇顺理成章夺位。

　　不，两位哥哥大抵不会夺位。

　　他们更想要名正言顺，势必会有动作，有动作即会有破绽的。

　　世间人皆为棋，又为默默执其。青横王爷此举无非是向青肃王爷投之的举措罢了，试问朝中何人参不透，宋玉行挪回落在沈中丞和一旁玉祜公主小声说笑的目光，捎带看了眼落在中间不曾挪身回位的白廷尉。

　　想来此人还上有计策。

　　宋玉行只听白廷尉再行启奏道：

　　“启禀陛下，微臣深知当时的苏大人，眼下的梁夫人，虽是自愿为梁内官长之妻，却知我朝也失去了个为万民引向的女官，着实可惜。微臣昨夜已派自家夫人前去游说，终于是说通了苏大人，来年重新科举。至于梁大人家中所有女眷，微臣想，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不如就让她们前去充军，刚好沈奉常家中亦有女子军。

　　后院妇人不知前院男人事，自不该为男子所担什么错，军为我朝根基，女子军更是人中龙凤，如此，后院女子可天地开阔。”

　　梁内官长府上后院，也就只当年的苏大人识字，这苏大人的确不可多得，出身贫寒，甚至并非受惠于汉青书院，而是自学成才，一举高中，哪怕久居后院，也将梁内官长的后院理之通透，从未传出妻妾不睦。

　　想必此等人作何都会成功的，梁内官长与其家中男丁，哪怕是被鞭笞偏院乡亭，沿途也会遭人暗算的，家中女眷也该有个好的去处。

　　女子军是天地不错，也该这些人自愿才是，若她们另有谋划，也随她们去。

　　不过站出说此话者，并非沈明央，而是她的母亲沈春迎。

　　沈明央如今不是沈家家主，自无法左右沈家事宜。沈家女子军的将领是她姑母，沈春予。

　　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也正应了周亭昱在金銮殿外的那句，这白廷尉将苏大人给说通了，这真是一桩可喜可贺的好事，甚至给梁家其余女眷所按去出，也是极好的。

　　沈家女子军上下一气，从不苛待将士。

　　周亭昱舒心一笑，“想不到这白廷尉肚子里的墨还真不少，这下二王爷不仅在母皇心中，那传扬出去，在百姓心中也是一介伟岸之人。”

　　“谁说不是呢。”沈明央会心笑笑，“也好，看来二王爷和白廷尉昨夜相谈，也为我朝做了件好事，官与官之间的龌龊，何尝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功大于过时，过处总会被甄没得。”

　　**

　　几日后，沐休。

　　姜兰知约了明央一同去汉青书院瞧瞧，他自幼长大之地。

　　甚至他为腾出一日时间单独陪着明央，连着几夜熬着为城中不识字的百姓写信寄出，他能因此得到一些酬劳，换取他和母亲的家用。

　　仅靠他那点例银是远远不够的，因此他一有空余时间便在外做些活，宋哥哥有言，人穷不能志短，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总能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何况宋哥哥被停了三个月月例，是雪上加霜，前几日宋哥哥都来寻他问，他这儿是否有做活的营生。

　　姜兰知介绍给宋哥哥很多。

　　其实宋哥哥和他一样，皆不愿拿人手短，哪怕是最近亲之人，像他有明央，哪怕是明央要给他金银细软，他也是不会要的。

　　明央家中金银，也是沈家前辈换来的，并非天上掉下，他今生发愤图强，自也能改变后辈不是？

　　上苍是公平的。

　　明央出身富贵，身上的担子极重，姜兰知今日要做的就是让明央好生放松一日。

　　汉青书院外，姜兰知双手在腹前有一没一地拍着，时辰尚早，甚至刚是书院学子晨学时间，他耳廓尽是学子同他打招呼声，他面带笑意，一一回应着，模样甚是温和，甚至见到昔日同窗，眸中也全是对其的赞誉，和希望同窗在来年一举高中的愿景。

　　远远过来的马车里，沈明央不曾下马车，这会儿汉青书院外到处是马车学子，人头攒动的，她的马车落于人后，自不着急过去。

　　自打兰知科举高中，也有些日子不曾回到汉青书院，还是多留些时间给兰知和这里的学子。

　　沈明央上半身子斜斜顺着马车小窗探出，静静地观望兰知与学子交谈，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

　　耳畔一女子凑近说了句，“哟，沈大小姐的眼睛就从未落在旁人身上过。也没想到沈小姐瞧上的人，性情如此之好，要我早厌烦了。”

　　沈明央不用看都知道，说话的人是王陆宁，来年恩科，书院可没一日清闲，日日功课，这不今日王小姐也需过来听之。

　　沈明央莞而一笑，目光不移地瞧着有一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匆匆跑去兰知身边，拿书问之，她由心回说，“王小姐说得对，选郎婿自然要选性情上乘者，我看王小姐的父亲也是如此，想来王小姐择婿也同我差不多。”

　　王陆宁抱着书点头坦然，“是啊，不过我同沈小姐也有出入，我呢，能选最好的，不挑次好的。沈小姐心里姜公子固然好，可我若成了宋少府的妻子，沈小姐也得客气唤我一声宁姐姐。”

　　沈明央微微挑眉，目光依旧落在兰知身上。只见兰知耐心十足地给那少年讲解疑难，少年听得认真，不时点头，继而脸上满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不断在小窗沿无声敲着，这王陆宁年纪比她大一岁，按理她是该唤一声“宁姐姐。”

　　“宁姐姐此话毫无道理，若单纯因想让我唤一声宁姐姐，何须搭上自己一生呢。你说是吧，宁姐姐。”

　　一个莫须有的称谓，也值得牺牲如此？

　　沈明央将托着下巴的手搭在另只手上，挪回头好生看着这位倚靠在她马车外壁，这会儿正被她这两声姐姐给吓蒙住了的王陆宁，“宁姐姐，照此说来，宁姐姐心中对那人也没欢喜呀，只不过是觉得那人心好，日后定会待你好。

　　可若因此，此生都无法去体会一个真正爱自己的男子的心意，妹妹觉得宁姐姐得不偿失。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已是世间罕有。一个爱你之人是不会想借着岳家往上攀的，何况宁姐姐见过父母恩爱，怎忍心栽在一个心中无情爱之人手上呢。若宁姐姐日后如愿嫁了，当真甘心此人清心寡欲，宁姐姐独守空房一辈子吗？若生不甘，宁姐姐又如何自处。”

　　沈明央也不为着完全劝说王陆宁该及时掉头，只是她更不愿看到世间男女为压根对自己无情之人深情相待，那样只会让自己变得不堪入目罢了。

　　更为了刚她回眸瞬间，看到不远处负手而立下马车的宋少府朝她点头示意，这点头她大抵也能明白其意。

　　是想她劝说王陆宁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沈明央俯身而下，脑袋轻凑到王陆宁耳畔，轻声呢喃：“于女子而言，宋少府并非一个上好归宿。宁姐姐，你我皆诞于父母恩爱之下，怎会心甘情愿独守空房。”

　　沈明央是不甘心的。
　　她此生定然会和兰知浓情蜜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