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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海芋与鳞片 ...

  •   单江起的车停在城中村最深处的巷口时,雨丝正斜斜扎进积水中,涟漪里映着“陈记诊所”褪色的灯箱。汐蓝缩在后座,后颈皮肤下有东西轻轻搏动,像藏了只不安分的小兽,每动一下,尾椎骨就传来尖锐麻意,逼得他蜷缩身子,将尾巴藏进宽大的运动裤里。

      “别怕,就见一下我的朋友,随便检查一下。”单江起解开安全带,转身帮他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额发。指尖触到少年微凉的皮肤时,汐蓝瑟缩了一下,后颈的凸起竟肉眼可见地鼓了鼓。单江起心猛地一沉——他早该知道,实验室的东西哪会这么容易对付。

      诊所门推开,消毒水混着中药的味道扑面而来。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坐在桌后翻旧病历,见单江起扶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进来,推了推眼镜:“哟!单江起,你怎么来了?”

      “后颈,六个月前被植入的装置。”单江起将汐蓝按坐在诊疗椅上,声音压得很低,“他最近总说疼,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地发抖。”

      医生让汐蓝低头,撩起他后颈的头发,指尖刚碰到那片皮肤,突然“嘶”了一声。他用消毒棉擦了擦手,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个旧仪器:“皮肤下面有神经接驳点,我先切开看看,你按住他。”

      刀片划开皮肤时,汐蓝疼得浑身绷紧,尾巴剧烈摆动,差点掀翻旁边的药盘。单江起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掌心能感觉到少年骨骼的颤抖,直到医生突然停手,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单江起的声音发紧。

      医生指着伤口里露出的银色细丝——那细丝正随着汐蓝的心跳轻轻颤动:“这装置和心脏神经缠在一起了,拆的时候只要碰错一根,他当场就会心脏骤停。”他顿了顿,转身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标着“废弃实验项目”的文档,“而且你看这个——这装置能感应情绪波动,绑定的是他最强烈的情感联结,也就是你。他越爱你,装置发作时的威力越大。要么分手,要么赌那不到10%的成功率。两个月前你把他赎回时还没这么严重,这两个月你们应该是相处得太好,才让情况恶化得这么快。”

      汐蓝猛地抬头,后颈伤口还在流血,他看着单江起,眼睛里满是慌乱:“江起,我……”

      话没说完,单江起突然攥住医生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有没有别的办法?你再想想,任何办法都行。”

      医生被拽得踉跄了一下,指了指窗外的雨帘——雨幕尽头隐约能看见海平线:“他是深海人鱼吧?只有回到深海,他体内的自愈力或许能对抗装置。深海的水压和能量场,是唯一能中和这装置的东西。”

      这话像惊雷炸在两人耳边。汐蓝愣住了,他从小就被抓进实验室,对深海的记忆只有模糊的蓝色光影,可一想到要离开单江起,心脏就像被那装置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他突然伸手抱住单江起的腰,脸埋在他的衬衫上,声音带着哭腔:“江起,我不分手,也不赌命,我想陪你多待几天,就几天好不好?”

      单江起拍着他的背,指尖碰到后颈的伤口,沾了满手血。他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说:“好,我们不分手,也不赌命,就好好待几天。”

      回到家时雨已经停了。单江起把浴室的浴缸放满温水,又从阳台搬来一捆海芋——那是汐蓝上次在花店多看了两眼的花。他把海芋一朵朵放进浴缸,花瓣浮在水面上,像撒了一层白色的雪。

      汐蓝坐在浴缸里,尾巴终于能舒展开,淡蓝色的鳞片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单江起坐在浴缸边,帮他擦着后颈的伤口,轻声讲起自己小时候在海边捡贝壳的事:那时候他跟着爷爷住在渔村,每天放学就去沙滩上找彩色的贝壳,攒了满满一玻璃罐。

      汐蓝靠在他怀里,尾巴轻轻晃着,溅起的水花打在单江起脸上。他仰头看着单江起的眼睛,声音软软的:“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捡贝壳好不好?我想看看你攒的那些贝壳。”

      单江起笑着点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可在汐蓝闭上眼睛睡着后,他偷偷抹掉了眼角的眼泪。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响着,他知道这样的甜,没多少日子了。

      可意外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第二天夜里,汐蓝突然从梦中惊醒,后颈的装置剧烈跳动起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神经。他浑身抽搐,尾巴不受控制地甩动,重重抽在单江起背上。单江起没躲,硬生生受了一下,后背的衣服瞬间被鳞片划开,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床单。

      “汐蓝,别怕,我在。”单江起按住他的肩膀,想帮他稳住身体,可汐蓝的意识已经模糊,尾巴还在不停地摆动,鳞片刮过单江起的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

      直到装置的跳动渐渐平息,汐蓝才清醒过来。他看着单江起后背的伤口,鲜血还在往下流,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我就是个怪物,既害你,又活不久……”

      单江起拿过碘伏刚要给自己消毒,汐蓝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神躲闪着:“我帮你擦吧。”他小心翼翼地拿着棉签,指尖却在发抖,趁单江起不注意,偷偷捡起掉在地上的一片带血鳞片,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那是他想留给单江起的最后念想。

      单江起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带汐蓝去海边。

      当天晚上,单江起把汐蓝喜欢的东西都塞进后备箱:几罐桂花蜜,是汐蓝每次喝奶茶都要加的;一件蓝色针织衫,是他上周刚给汐蓝买的;还有一个用贝壳串成的链子,是他熬夜做的“深海导航仪”——村里的老人说,人鱼的贝壳能指引回家的路。

      “我们去海边,好不好?”单江起帮汐蓝系好安全带,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尾巴尖,“去看看真正的大海。”

      汐蓝点点头,眼睛里亮闪闪的。他从小只在实验室的监控里见过大海,那片蓝色的水域,是他无数个夜晚梦到的地方。

      车开到沙滩时,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空泛着淡淡的粉色。汐蓝推开车门,赤脚踩在沙子上,沙子软软的,带着清晨的凉意。他的尾巴忍不住从裤子里滑出来,尾尖沾着细沙,像撒了一层碎钻。

      “江起,你看!”汐蓝拉着单江起的手跑向海边,声音里满是惊喜,“海水是蓝色的,和我尾巴的颜色一样!”

      单江起笑着陪他跑,海风拂过脸颊,带着咸湿的味道。可就在他转身想帮汐蓝拿桂花蜜时,突然看见远处的公路上开来了好几辆车,车门打开,下来十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手里都拿着枪——是实验室的追兵。

      新院长举着枪走在最前面,嘴角挂着冷笑:“单江起,你以为能带着我的‘实验品’跑?这装置是我研发的,他这辈子都别想摆脱。”

      单江起心里一紧,立刻把汐蓝往海里推:“快走,进了深海他们就抓不到你了!”他抄起地上的石头,猛地砸向冲过来的追兵,可刚跑两步,腿上就中了一枪,重重倒在沙滩上。

      鲜血瞬间染红了沙子,单江起捂着伤口,抬头看见汐蓝站在海水里,膝盖以下都被海水淹没,尾巴已经忍不住向深海漂去——那是人鱼的生理本能,深海在召唤他。可汐蓝却站在原地不动,眼泪混着海水往下掉:“我走了,你怎么办?你还没陪我捡贝壳呢!”

      “我会去找你!”单江起的声音被枪声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那罐桂花蜜,用尽全身力气扔给汐蓝,“记得每天吃一点,等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捡贝壳。”

      汐蓝接住蜜罐,手指死死攥着罐子,指节都泛了白。他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单江起,后背被枪托砸得直不起身,却还在喊着“快走”。汐蓝咬咬牙,转身向深海游去,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没看见单江起被拖走时,死死攥着那片他留下的鳞片,嘴里还念叨着“捡贝壳,等我……”

      被凌辱了一段时间后,单江起拄着拐杖从实验室逃了出来。他的腿伤还没好,走路一瘸一拐的,可每天都要去海边。

      他把桂花蜜倒进海里,对着浪花喊“汐蓝,我来接你捡贝壳了”,声音被海风卷着,散在海面上。他在沙滩上捡贝壳,把颜色好看的都放进袋子里,就像小时候那样,只是这次,袋子里的贝壳越来越多,却再也等不到那个问他“贝壳捡够了吗”的少年。

      海边的风越来越冷,单江起还是每天来,拐杖戳在结冰的沙滩上,发出“咯吱”的响声。他把空了的桂花蜜罐子放在礁石上,手里攥着那片带血的鳞片,鳞片上的血迹已经发黑,却被他摸得光滑发亮。

      直到某天下午,他正坐在礁石上发呆,突然看见远处的海面上,一条小海豚叼着什么东西游过来。小海豚把东西放在他脚边,转身钻进了海里——那是一片带血的蓝色鳞片,边缘还沾着一点干涸的桂花蜜,和他手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单江起颤抖着捡起鳞片,指尖碰到那点桂花蜜时,突然听见海里传来汐蓝模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江起,装置发作时……我好像看见你了,看见我们在捡贝壳,你还帮我擦了尾巴上的沙子……”

      他疯了似的冲进海里,冰冷的海水没过膝盖,冻得他骨头都在疼。他伸手往海里摸,仿佛能摸到汐蓝尾巴的温度,却只抓到一把碎冰——海面已经开始结冰了,那片蓝色的鳞片,是汐蓝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单江起坐在礁石上,手里握着两片鳞片,身边放着空了的桂花蜜罐子,还有一个装满贝壳的袋子——那是他替汐蓝捡的,有白色的、粉色的、还有带花纹的,每一个都洗得干干净净。

      远处的海面上,浪花拍打着礁石,像汐蓝曾经的尾巴在轻轻摇晃。单江起把鳞片贴在脸颊上,仿佛还能感觉到汐蓝的温度,他轻声说:“汐蓝,贝壳捡够了,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一起看看啊……”

      风卷起他的声音,散在海面上,回应他的,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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