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天从人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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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傍晚，图书馆后的园子里，冷风卷着枯叶。
商寐独自坐在梧桐长椅上，望着光秃的枝桠出神，像一尊融入暮色的孤独雕像。
一阵压抑的低咳声自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回过头，看见那个常来图书馆的、气质温润的时序老师站在几步开外，穿着深色大衣，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苍白，正微微蹙眉掩着嘴。
时序缓过气，抬起眼，恰好对上商寐回过头来的目光。那双沉静的、如同深潭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空茫，却没有不耐。
风更冷了些，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脆响。
时序看着长椅上那个清冷孤寂的身影，看着他被风吹动的额发，看着他那双映着暮色却空空荡荡的眼睛。
胸腔里因病痛而生的沉滞感，和一种莫名的、更深切的恻隐之心交织在一起。他想起在图书馆里多次看到的这个安静的学生，想起他独自忙碌或看书的样子。
鬼使神差地，时序没有像往常那样点头离开。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压下喉咙间的痒意，向前走了两步，停在长椅旁。
“风大了，坐这里容易着凉。”时序开口，声音因刚才的咳嗽带着一丝轻微的沙哑，语气却温和自然，像是对一个熟识的后辈的寻常关怀。
商寐显然没料到这位看起来疏离温和的老师会主动与他说话，怔了一下，随即站起身，动作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瘦利落。“时序老师。”他低声打了个招呼，声音是一贯的清冷，但并无抵触。
“嗯，”时序微微笑了笑，眼角泛起极细的、温柔的纹路，“经常看到你在图书馆。工作很认真。”
“……谢谢老师。”商寐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垂下了眼睫。
“要不要一起走走？”时序指了指园子出口的方向，语气随意，“这天色，看着像是要下雨了。”
商寐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一次短暂的、由时序主动开启的同行，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自那以后，他们在图书馆里再遇见，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人。时序会自然地对他点头微笑，商寐也会微不可察地颔首回应。
偶尔，时序会在借阅台归还书籍时，多停留片刻，问一句：“最近在看什么书？” 或者在他当值时，将自己泡好的一杯热茶放在台面上推过去一杯，说一句：“提提神。”
商寐从最初的意外和无措，到后来渐渐习惯这份不带有任何压迫感的、温和的靠近。他发现这位年轻的讲师学识渊博却不卖弄，性情温和却自有边界感。他会认真倾听他偶尔提出的、关于专业书籍的简单问题，给出的建议总是精准而受用。
他们交谈不多，更多时候是并排坐在阅览室的角落，各自安静地看书，偶尔抬头时目光相遇，便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安静的眼神。像两座孤岛发现了彼此的存在，并因中间那片宁静的海域而感到安心，却并不急于强行连接。
商寐得知时序老师身体不太好，需要定期去医院治疗，但每次见他时却总是从容温和，不见愁容。
时序也从不过多探询商寐的私事，只是在他眉宇间凝结着过于沉重的孤寂时，会递过一颗包着透明糖纸的薄荷糖，或是分享一段书中有趣的段落。
商寐笨拙地尝试回应。
他会记得时序老师咳嗽那晚提到的、想找但一直没找到的一篇冷门论文，花了好几个晚上在数据库里大海捞针，终于找到后打印出来，夹在一本时序常看的期刊里还回去。看到时序发现论文时那惊喜又了然的眼神，商默心里会涌起一种陌生的、微甜的成就感。
他们开始偶尔一起在教职工食堂吃晚饭。时序总会自然地把自己餐盘里商寐可能喜欢吃的菜拨给他一些：“我胃口不好，吃不了这么多，别浪费。” 商寐则会默默记住时序对某些食材的偏好和忌口。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书籍与沉默构筑的世界里，找到了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陪伴。那是一种深刻的懂得，超越了年龄与身份。
时序积极接受治疗，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虽然仍需小心保养，但不再是悬于头顶的利剑。他顺利地从讲师晋升为副教授。
商寐毕业了，凭借着优异的成绩和沉稳的性子，在本市一家顶尖的研究所找到了位置。他搬出了学校宿舍，租了一间不大的公寓，窗台上养着几盆绿植。
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未因商寐的毕业而中断。反而像是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变得更加自然。他们会约在“清心”茶铺，时序依旧点碧螺春，商寐后来也习惯了这种清涩中带着回甘的滋味。他们会聊工作，聊最近读的书，聊城市某个角落新发现的、安静的好去处。更多时候，只是对坐，看着窗外老街的人来人往，享受那份不必言说的宁静。
是什么时候开始，友情悄然变了质。
或许是在某个冬夜，时序咳疾稍有反复，商寐默不作声地替他熬了冰糖雪梨，用保温杯装着送到他公寓楼下看着他喝下时，时序眼中漾开的、比灯火更温柔的光泽。
或许是在某个春日，他们一起去郊外徒步，时序体力不支落在后面，商寐自然地伸出手拉他一把，掌心相触的瞬间，那迟迟不愿松开的心照不宣。
或许只是在无数次平淡的相聚与分离中，那份孤寂被悄然驱散，心里被另一种充盈而温暖的情感慢慢填满的过程。
是在电影院里，恐怖镜头突如其来，商寐下意识地伸手挡在时序眼前，掌心感受到他睫毛轻颤的微痒，两人同时僵住，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悸动。
是在商寐加班晚归的雨夜，时序打着伞在研究所楼下等他，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商寐快步走过去，发现时序肩头被雨打湿了一片，那句“你怎么来了”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声低叹，然后自然地接过伞，将大半倾向时序那边，手臂虚环着他的肩，将他护得严实。
是在时序又一次轻度感冒后，商寐请假在家照顾他，笨拙地熬粥、喂药，守在他床边看书。时序半梦半醒间，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带着无比的珍视。他没有睁眼，只是嘴角悄悄弯起，翻了个身，将微热的脸颊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进变，发生得如同四季流转般自然。
关系的挑明，发生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周末清晨。商寐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时序穿着睡衣靠在门框上看他。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商寐专注的侧脸上，给他清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
时序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商寐的腰，将脸颊贴在他温暖的后背上。
商寐的动作瞬间停滞，身体微微僵硬。
“商寐，”时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闷在他的后背布料里，“我们这样……算是在谈恋爱了吗？”
商寐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转过身，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时序的额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清晰。然后，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吻住了时序的嘴唇。那是一个带着奶香和薄荷气息的、生涩却无比温柔的吻。
同居后的生活，充满了琐碎而真实的甜蜜。
商寐会皱着眉把时序藏在沙发缝里的零食包装袋清理出来，一边“训斥”他不爱收拾，一边又把他最爱吃的那款饼干补充到零食筐最显眼的位置。
时序则会笑着吐槽商寐把衬衫叠得像豆腐块，却在每次商寐有重要会议或出差前，细心地将他的西装熨烫得平整服帖。
他们共用书房，各自占据一角。有时抬头，目光在空中相遇便会心一笑，继续各自的工作。有时商寐会被复杂的数学模型困住，时序会走过去，安静地给他按揉太阳穴，或者只是递上一杯新泡的茶，一句温柔的“歇会儿”。
又一个深秋来临。商寐下班回来，手里拿着一枚精致的银杏叶书签，金黄的叶脉被巧妙地封存在透明的树脂里，永葆着最灿烂的姿态。
“路上看到的，觉得很像你以前日记里夹的那片。”他将书签递给正在阳台收衣服的时序。
时序接过，对着夕阳的光看了看，眼中盈满笑意：“比那片好看。不会碎掉了。”
晚饭后，他们窝在沙发里看书。时序的头轻轻靠在商寐的肩上，呼吸平稳。商寐放下书，低头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灯光在他柔和的眉眼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伸出手，极轻地拂过他额前一丝散落的头发。
窗外秋风吹过，或许又卷落了无数梧桐叶。但在这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屋子里，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彼此交织的、平稳的呼吸声。
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依旧躺在时序的书架深处，偶尔会被翻看，里面记录的病痛与阴霾，已然成了泛黄的过往。而那个曾在图书馆里孤独清冷的少年，此刻正拥着他的整个世界。
银杏叶会枯萎，但爱让某个秋天凝固成了永恒。
两个孤独的灵魂，终究没有错过彼此，在时光的长河里，找到了专属于他们的、温暖而坚韧的港湾。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天从人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