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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化鬼契 ...

  •   童磨踩着融雪的余痕从神社回来时,药房后的正屋正飘着压抑的争执声,像被风揉皱的绸子,裹着尖锐的碎片刺出来。他推开门的瞬间,铜环撞在门框上的轻响,恰好盖过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

      “你说啊!那女人到底有什么好!”母亲的和服下摆沾着泥污,手里的短刀在昏光里闪着冷芒,刀尖抵在父亲胸口。父亲的领口被扯得歪斜,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你听我解释,只是……”

      话音没落地,短刀已经捅了进去。血珠溅在母亲的袖口,像突然绽开的红梅。父亲的身体软下去时,撞翻了案上的青瓷瓶,碎瓷片混着残酒散了一地,酒气裹着血腥气,漫进童磨的鼻腔。他站在门口,指尖还捏着从神社捡的半片樱花瓣,看着母亲拔出刀,又对着自己的小腹刺下去,眼神空洞得像结冰的湖面。

      母亲倒在父亲身边时,手还在半空中抓了抓,像是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攥住了一缕散落的发丝。童磨走过去,蹲下身,指尖碰了碰母亲的手背——已经凉了,像药房里存放许久的薄荷。他没说话,只是把那半片樱花瓣放在母亲的掌心,又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融雪后的风灌进来,带着桂树新芽的淡香,刚好压过屋里初显的血腥气。

      接下来的几天,他依旧每天去神社,依旧在药房案上摆一碗紫苏茶。只是正屋的门始终关着,门缝里渗出来的气味渐渐变了,从血腥变成了腐臭,像梅雨季节发霉的药草。童磨皱了皱眉,走到正屋,把所有窗户都推开,风卷着落叶涌进来,在地上打了个旋,又卷着更浓的臭味飘出去。他站在窗边看了会儿,转身去了药房,继续数桂树上新冒的芽苞,数到第五十二粒时,指尖的青梅又滚落在地——这次他没去捡。

      那天夜里,月色格外暗,像蒙了层薄纱。童磨坐在药房的竹凳上,手里摩挲着银狐簪,蓝宝石的凉意渗进皮肤时,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很轻,像猫踩在雪上,却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回头,看见个穿着黑色衣袍的男人站在门口,长发垂在肩后,皮肤白得像纸,红色的瞳孔在昏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你就是童磨?”男人的声音很淡,却像冰锥一样扎进耳朵。童磨没起身,只是捏紧了银狐簪:“你是谁?”

      男人没回答,一步步走近。空气里忽然弥漫开一股奇怪的气息,不是血腥,不是腐臭,而是像极了药房里存放最久的附子,带着致命的甜。“我叫无惨。”男人停在他面前,指尖抬起他的下巴,“我看了你很久,你和他们不一样。”

      童磨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想起市集阿婆说的“红眼睛的男人”,他没反抗,只是觉得指尖的银狐簪硌得掌心发疼。无惨的指尖移到他的头顶,力道忽然加重,童磨只觉得一阵剧痛,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颅骨,意识开始模糊。

      他听见无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笑意:“成为鬼吧,这样你就能永远等下去了。”

      剧痛过后,是前所未有的燥热。血液在血管里狂奔,像要冲破皮肤,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药房的竹凳、案上的紫苏茶、手里的银狐簪,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他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满手的虚空——银狐簪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蓝宝石在昏光里闪了闪,像滴凝固的泪。

      等他再睁开眼时,月色已经变得清晰,甚至能看清檐角每一片瓦的纹路。空气里的腐臭味变得格外刺鼻,却又让他莫名的兴奋。无惨站在窗边,看着他:“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人类了。”

      童磨站起身,走到窗边。风灌进来,吹起他的羽织,他忽然低头,看见自己的指尖变得尖锐,指甲泛着淡青色。他想起母亲的刀,想起父亲的血,想起十一魁没煮成的荠菜粥,想起那碗永远等不到人的紫苏茶——心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空荡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银狐簪,簪头的蓝宝石蹭过指尖,不再有凉意,反而带着一丝温热。无惨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你要找的人,或许还活着。”

      童磨捏紧了银狐簪,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微光。他想起十一魁蓝眼睛里的暖意,想起她笑起来时像阳光的样子,想起袖袋里那颗干瘪的青梅。

      “是吗?”他开口,声音比从前更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风卷着正屋的腐臭味飘进来,他却没再开窗——比起这味道,他更想找到那个能把青梅腌成蜜饯的姑娘,哪怕要等上很久,很久。

      无惨看着他的侧脸,没再说话。月光落在童磨的发间,琉璃色的发丝泛着冷光,手里的银狐簪,成了他身为鬼的第一份执念,缠在永恒的时光里,等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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