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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界一 西伯利亚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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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叶林的午后总带着点慵懒的暖,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在雪地上筛下金斑点点。萧晨正被鸦青按在枯叶堆里舔毛,对方的舌头带着粗糙的暖意,从他的颈侧一路滑到脊背,把每一缕乱毛都打理得服服帖帖。
他舒服得眯起眼,尾巴松松地搭在鸦青的腰上,时不时轻轻扫一下,像在撒娇。这种亲昵早就成了习惯,从春末那次意外之后,鸦青总爱这样——仿佛不把他浑身上下舔个遍,就不算完。萧晨起初还别扭,后来也懒得多想,反正这片林子空旷得很,除了风声和偶尔的兽鸣,再没别的动静,倒也自在。
“痒……”他往鸦青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对方颈侧的鬃毛,那里有松脂和阳光混合的味道,让他觉得踏实。鸦青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带着点纵容的笑意,然后低下头,用鼻尖轻轻顶了顶他的下巴,像是在说“别动”。
萧晨没再躲,任由他舔去自己耳后的雪渍。阳光正好落在鸦青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金的,连带着那身鸦青色的皮毛,都泛着柔和的光。
萧晨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里软得像化了的雪,忍不住抬起头,用鼻尖蹭了蹭鸦青的嘴唇。
这是他们之间才有的小动作,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笃定的亲近。鸦青的呼吸顿了顿,随即低下头,用嘴唇轻轻含住他的鼻尖,不是咬,是极轻的、带着温度的触碰,像人类的吻,却比那更纯粹。
萧晨的耳朵尖瞬间热了,正要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些,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点异样——
不远处的松树后,一块“石头”的侧面正反射着刺眼的光,那光随着太阳的移动轻轻晃了晃,像只藏在暗处的眼睛。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那不是石头。
萧晨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看清了,那块“石头”的边缘有圈极细的金属线,反射光的地方,分明是个镜头。
是人类的设备!
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人类吗?!
而刚才……刚才他和鸦青抵着鼻尖亲昵的样子,他被按在地上舔毛的样子,他摇着尾巴撒娇的样子……全被拍下来了。
“轰”的一声,像是有团火从脚底窜上来,瞬间烧遍了全身。萧晨猛地从鸦青怀里挣出来,往后退了两步,爪子在雪地上划出凌乱的痕。他的耳朵死死贴在头上,尾巴紧张地夹在腿间,连呼吸都带着颤。
鸦青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抬起头,深褐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问“怎么了”。他往前凑了两步,想再靠近,却被萧晨下意识地躲开了。
“别过来……”萧晨的声音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他不敢去看那藏在树后的摄像头,更不敢看鸦青——刚才那副毫无防备的、亲昵的样子,此刻想起来,简直让他恨不得找个雪缝钻进去。
他是人类啊。
就算变成了狼,骨子里那点属于人的羞耻心还在。被人撞见这种私密的、甚至带着点“越界”的亲昵,比在末世被队友撞见他偷偷抹眼泪还要难堪。
鸦青似乎察觉到他的窘迫,停下了脚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深褐色的眼睛里渐渐浮起担忧。他顺着萧晨的视线看向那棵松树,却对那块伪装成石头的设备毫无兴趣——在他眼里,人类的玩意儿远不如身边这只狼的情绪重要。
风卷着松针掠过,带着点凉意。萧晨盯着雪地上自己慌乱的爪印,耳朵尖烫得能煎蛋。他知道自己反应过激了,可那镜头像根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刚才有多放松,此刻就有多狼狈。
鸦青慢慢走过来,没再碰他,只是蹲在他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像在安抚。他的体温透过皮毛渗过来,带着熟悉的安稳,却没能压下萧晨心里的燥。
“我们走。”他低低地说,转身就往密林深处钻,脚步快得像在逃。
鸦青立刻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脚印,深褐色的眼睛始终落在他身上。
身后的摄像头还在忠实地工作,记录下那只灰狼落荒而逃的背影,和紧随其后的、带着担忧的深褐色身影。屏幕另一端,观测站的研究员们面面相觑——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好像是看到摄像头了?”
“不至于吧……它们以前明明不在意的……”
而林子里,萧晨一路狂奔,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片有摄像头的空地,才猛地停下脚步,趴在雪地里大口喘气。鸦青蹲在他身边,用鼻尖轻轻蹭他的后背,喉咙里的呜咽声温柔得像叹息。
萧晨侧过头,看着他深褐色的眼睛,那里面只有纯粹的在意,没有丝毫嘲笑或不解。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慌乱有点可笑。
可羞耻感还在,像层薄雪,敷在心头,凉丝丝的,又带着点灼人。
他往鸦青身边挪了挪,把脸埋进对方的鬃毛里,声音闷闷的:“以后……离那些树远点。”
鸦青没懂,却还是用前爪轻轻圈住了他,像是在说“听你的”。
阳光穿过密林,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萧晨闭着眼,感受着怀里的体温,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些旁若无人的亲昵,大概再也回不去了。至少在他心里,总会隔着一层薄薄的、名为“被注视”的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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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的清晨,林子里浮着层薄冰似的雾。萧晨蹲在岩石上,看着远处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围着棵松树调试设备——那棵树下藏着个半露的金属箱,线顺着树干缠到枝叶里,末端是个伪装成松果的摄像头,正对着他和鸦青常待的那片空地。
鸦青在他脚边刨雪,想找藏在底下的冻浆果,深褐色的尾巴扫过他的脚踝,带着点暖。萧晨却没像往常那样回应,琥珀色的眼睛盯着那些人类的背影,脑子里乱糟糟的。
自上次撞见摄像头,他就忍不住留意这些人类的动静。他们不再躲躲藏藏,有时会直接坐在雪地上记录数据,对话顺着风飘过来,断断续续的,却足够他拼凑出些信息。
“……样本A和B的互动频率远超文献记载的雄性同盟,梳理行为日均1.2次,肢体接触时长占比37%……”穿白大褂的男人推了推眼镜,笔尖在本子上划过,“这已经超出了合作捕猎的范畴,更接近稳定伴侣的行为模式。”
“可它们都是公狼。”另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点兴奋,“这太特殊了!要是做成纪录片,肯定能火——你想啊,‘西伯利亚双狼的跨性别情谊’,标题都想好了!”
“别用人类标签套动物行为。”男人皱眉,却没真的反对,“不过传播价值确实有,公众对动物情感的关注度一直在涨,上次那对企鹅都上热搜了……”
萧晨的耳朵又开始发烫。
企鹅?热搜?
他想起末世时安全区的电子屏,偶尔会播放旧时代的网络片段——密密麻麻的文字滚动,陌生人对着屏幕争吵、调侃,把别人的生活拆成碎片评头论足。那时候他觉得离自己很远,可现在,那些议论的对象,竟然变成了他和鸦青。
他们会怎么说?像科研人员那样分析“行为模式”?还是像那个女人说的,用“跨性别情谊”这种奇怪的词定义他们?更糟的是,会不会有人觉得两只公狼这样很可笑?
“在想什么?”鸦青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用鼻尖顶了顶他的侧脸,深褐色的眼睛里带着点困惑。他大概是察觉到他又在发呆,把刚找到的冻浆果往他面前推了推——那果子冻得硬邦邦的,像块红玛瑙。
萧晨没接,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爪子无意识地扒着冻土:“你说……那些人会不会把我们的事,告诉很多很多人?”
鸦青当然听不懂,只是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耳朵,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说“别想了”。
可萧晨没法不想。他见过人类的网络有多吵,见过一句话被曲解成百种模样。他和鸦青之间的那些事——雪夜里互相取暖的体温,分食时推来让去的肉,舔毛时带着的纵容——都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最珍贵的东西,他不想被那些隔着屏幕的目光扒开来看,更不想被贴上乱七八糟的标签。
傍晚,他跟着鸦青去溪边喝水,远远看见人类的帐篷亮着灯,里面传来模糊的笑声。一个笔记本电脑摆在雪地上,屏幕亮得刺眼,上面正回放着他和鸦青的画面:他趴在鸦青怀里打盹,鸦青用尾巴盖住他的耳朵,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们身上,像幅被框住的画。
“这段一定要剪进去!”女人的声音透着雀跃,“你看B的尾巴,缠得多紧,一看就很依赖A!”
“再加段捕猎的,体现它们的默契……”
萧晨的爪子猛地攥紧,指节陷进冻土。他忽然很想冲过去,把那台电脑掀翻在雪地里。可他只是只狼,连人类的语言都没法说,除了躲,什么都做不了。
“走了。”他低低地说,转身往密林深处走。
鸦青立刻跟上来,深褐色的眼睛始终落在他身上。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用爪子在雪地上扒了个坑,把刚才找到的冻浆果埋了进去,然后用鼻尖指了指坑,又指了指他,像是在说“藏起来,留给你”。
萧晨的心忽然软了。
是啊,他在担心人类的议论,担心网络上的标签,可鸦青在乎的,只是他饿不饿,冷不冷,开不开心。对这只狼来说,那些摄像头、纪录片、陌生人的目光,都远不如一颗冻浆果重要。
他蹲下来,用鼻尖蹭了蹭鸦青的下巴,尾巴轻轻扫过对方的后腿:“不藏了,现在吃。”
鸦青立刻把浆果扒出来,用爪子推到他嘴边。果子冻得涩口,可萧晨嚼着,竟尝出点甜。
夜里宿营,他故意往鸦青怀里钻得更深了些,把脸埋在对方的鬃毛里。远处帐篷的灯光还亮着,隐约能听见人类讨论剪辑的声音,可被鸦青抱着,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那些烦躁忽然就淡了。
“管他们呢。”萧晨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鸦青说,“他们爱拍就拍,爱说就说。”
反正他和鸦青的日子,是过给自己的。那些雪地里的脚印,分食时的谦让,舔毛时的温度,都是真的,比任何纪录片、任何网络议论都真实。
鸦青用前爪把他搂得更紧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在应和。
第二天清晨,科研人员发现,那两只公狼又像往常一样依偎在岩石上晒太阳,灰白狼的尾巴松松地搭在深灰色狼王的腰上,晨光落在它们交叠的身影上,暖得像幅画。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幕,为即将发布的纪录片,又添了段温柔的素材。
而萧晨闭着眼,感受着怀里的体温,忽然觉得——或许被记录下来也没那么糟。至少在很久以后,当这片林子的雪又落了几轮,会有人知道,在某个西伯利亚的针叶林里,有两只狼,曾这样认真地、温暖地,陪着彼此走过一个又一个冬天。
至于网络上会掀起怎样的讨论,那就让人类自己去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