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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死亡名单(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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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与闻这一路,也不知道是太迟钝还是大家看他傻都让着他,对于所谓的权力斗争是完全没有感觉的,但一听沈宏博讲起来这国子监内部的复杂只觉得心惊。
按沈宏博说,国子监里分成了三派。
天,朝廷中才只有两派。
只有两派吧?
说回国子监,沈宏博把林与闻带进自己在吏部的文选司,屏退了下面的人,以笔当做道具,摆开来讲。
“一派呢,就是梁主先他们为首的官僚,他们背景复杂,有朝中的人庇护,即使犯了错,也有国子监这样一个地方安然终老,他们虽然教书那个样子,但是有实权,”沈宏博看林与闻迷茫的样子,想了想。
“就像阉党,虽然什么事情都不懂,但是有圣上撑腰,所以什么事情都可以管。”
林与闻恍然大悟。
“另一派呢,是丁成他们这样的大儒,他们桃李天下,是国子监的当家招牌,他们虽然在朝堂上没什么发言权,但是他们在文坛上的地位,会使圣上都对他们礼重三分,”沈宏博引导,“就像——”
“我们?”林与闻小心翼翼问。
沈宏博皱眉,“差不多,但是又不太一样,国子监的这些大儒更像是陆首辅那样的肱骨之臣,”陆首辅因为林与闻的事情辞官归乡了,但是在朝中仍有威信,大家仍然愿意这么称呼他,“有他们在,朝廷才像朝廷。”
“那还有第三派?”
“对,那才是我们,年轻又低级的官员,”沈宏博说这话多少带了点个人情绪,“明明我们才是深耕在百姓跟前,做着真正有意义事情的人,但是因为上面那两派人压着,永远出不了头。”
林与闻抿嘴,“那苑景就属于第三派?”
“错,”沈宏博只能叹气,林与闻在这方面是一点不开窍,但凡圆滑一些,上个案子就不至于搞成全输的局面,“苑景是圣上那派。”
“啊?”
皇上也参与了?
沈宏博知道林与闻的疑问,“苑景是圣上调去国子监的,为什么?”
“因为我?”林与闻指指自己,苑景难道不就是因为给自己求情才被从翰林院调到国子监去的吗,总不能真是因为和亲王造反吧?
“林与闻,谁给你这么大脸啊。”
沈宏博深呼吸,他真是要没多少耐心了,但是这关系到林与闻的案子,林与闻要是不问清楚是绝对不可能走的。
而且这是难得自己给林与闻讲课的机会,趁机多埋汰他几句也好。
“苑景从前管翰林院,现在管国子监,”沈宏博眯起眼睛,“这是圣上打算从根上开始整治官场,你懂吗?”
“……”
好像懂了,但又好像没懂。
“不让我晋升,甚至包括用你来约束贵族和官僚,都是这个意思。”
“我,”林与闻的眼睛瞪得老大,“我能约束他们?”
沈宏博这时不得不觉得圣上真是英明,用人如神啊,“不说你,接着说苑景。”
“说说我,先说说我。”林与闻太需要被夸几句了。
“林与闻,你还想不想把案子结了?”
“好吧。”
“苑景需要做的就是尽量把第一派和第二派里的渣滓剔出去,然后把年轻这一派有能力的人拉上去,这样国子监的面貌一好,那么往下再个十年,这个朝堂上就会是朝气蓬勃的样子。”
林与闻吸一口气。
“这件事情,只有苑景能做吗?”
沈宏博点头,“苑景这个人很厉害的,你看他不动声色,天天好像就知道看那个书,但是我倒查前几年他在翰林院做编撰的时候,推出来的官员都已经出任了地方上的要职,而那些身世厉害,能力不行的全都沦落到边缘,甚至都没有回京的机会。”
“……”
林与闻仰着头,数着自己认识的几个不错的后辈进士,似乎确实是这样。
“怎么做到的呢?”
沈宏博看林与闻那傻样,“大概就是不要有点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吧。”
林与闻赶紧合上嘴,“好了,我知道了,多谢你,下回我请你吃,”
他神秘兮兮地低在沈宏博耳边,舔了下嘴唇,
“炸酱面。”
林与闻,你真的能把自己抠死。
“所以,苑景是凶手?”沈宏博突然反应过来,震惊道。
林与闻抿起嘴,“我也不知道,但是听你这么一讲,”
“他是这份名单中受益最大的人,不是吗?”
“……”沈宏博背后一凉。
……
苑景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坐在伦德堂里正和刘成雨讨论一篇魏晋时的散文,林与闻在旁边听了好一阵。
没听懂。
不读显学,读什么游记啊。
林与闻真是恨这些学有余裕的人,显得他们这种一心应试的人特别得傻。
“苑祭酒。”林与闻朝苑景挥手。
苑景惊喜一下,点头,“你来了。”
刘成雨把自己的书摆出来,“林大人,正好我在和祭酒讨论这篇——”
“你走,”林与闻瞪他,发现确实长大后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种人,“读这种东西是能考上科举吗?”
“怎么说话像我娘一样。”刘成雨不满地站起来,嘟着嘴给林与闻行了个礼然后退了出去。
苑景看着他背影,“其实多读读这些书也无碍于科举,甚至能从更多方面解题,我向来是鼓励的。”
“要是我当时有你这么好的老师,怕不是还能再向前考几名。”
林与闻坐到刚才刘成雨的凳子上,苑景这个人温和,从不摆架子,就算是学生也愿意和他们平起平坐。
“科举考的只是书本上的东西,是看不出来你的好的。”
苑景就和沈宏博不一样,他不吝于夸奖自己,林与闻叹声气,他真的难以把这样的苑景和那些争斗联系到一起,“你身体好点了吗?”
“最近好多了。”
“因为那几个人都死了?”
苑景没想到林与闻说的这样直白,但怎么说呢,情理之中吧,“嗯。”他承认。
林与闻忍不住顶了下腮,“你不打算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吗?”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信对不对?”
林与闻沉默。
“我来到国子监的时候,正是他们内部争斗最厉害的时候。”
“当然,博士们争的厉害,受苦的只有学生。”
苑景说话的速度虽然慢,但是让人舒适,“国子监应当是个纯粹做学问的地方,是个由教化学生到教化世人的地方,不该是这些人的小朝廷。”
“那你一开始的处境一定很难过。”
林与闻刚进刑部的时候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被政治和理想拉扯,但是他的选择是完全不顾政治,只想着他的真相,但苑景明显不一样。
就像沈宏博说的,他要聪明很多。
“我自然是什么也不说的,我要一些时间去搞懂这之间的联系,谁在用权力谋私,而谁又在靠着学术打压学生,我要挑选下来真正值得的人,只有这样,他们教出的学生也会是最优秀的。”
林与闻舔了下嘴唇,“经过你的挑选,才形成了那份名单,对吗?”
“你又从学生中找到最合适的人,”林与闻指王之章,苑景过目不忘,他一定知道王之章的背景,“把这份名单装进他们的脑海里。”
“他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只需要一些引导,就能发现事情的本质。”
“明明可以压下去的事情,但你却在我面前提起,还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苑景看着林与闻,点了下头,“你不清楚国子监这些人在朝中的盘根错节,所以你会毫无顾虑地把这件事追查到底。”
“你连破两个悬案,在京中炙手可热,如果你开始追查,那么名单上的人自然会因为心虚露出破绽,都察院就会像饿狼一样扑向他们。”
林与闻看着苑景,他学棋的时候,袁澄教给他,每落一子都要想到它的下一子,下下一子,这样才不会落到被动的境界。
但是苑景这已经不知道想到多远了。
他一天天就搁这看看那些晦涩的书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
“如果事情按你所想,梁主先好说,他贪得太明显了,余晨光猥亵男童,也很好查起,”林与闻问,“丁成呢?”
“丁成你要怎么办,他做的事情,道德上虽然说不过去,但不违律法,就算是都察院来查,只要他的那些学生们不主动供出来,他可能最后毫发无损,”林与闻找沈宏博查了很多丁成的学生,就像王之章说的,能被丁成压榨的学生出身都不很好,与其说情愿给丁成代笔,不如说那是他们留在国子监学习的唯一出路了。
他们大多早慧,在过高的天赋和艰难的命运中努力寻着和解,神经已经极度敏感的时候丁成的严苛就是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着丁成拿着他们心血在众人面前享尽荣耀的时候,那些学生极端地甚至冲动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那只要有人来供出他就好了啊。”苑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林与闻恍然大悟,既然自己都可以被利用,那么苑景更可以利用别人,
“那现在,你能告诉我,凶手是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