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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死亡名单(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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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宇一出来就问林与闻,“我觉得苑景肯定有事瞒着咱们。”
“他有什么可瞒着咱们的,”林与闻不很同意袁宇。
“但他那副样子,到底想不想你参与到这个事情中来呢?”
林与闻啧了一声,“我发现你进了锦衣卫之后,就成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不太好啊你这样子。”
“又是我胡乱操心了?”
“你看看,说你什么了你就急。”
“林,与,闻。”
一听自己全名都出来了,林与闻立刻见好就收,拍拍袁宇的肩膀,“指挥使别生气嘛,我逗你的,我当然看得出来他有点犹豫让我参与这事了。”
“但是苑景这个人呢,他最不喜欢麻烦别人,他瞒着我八成是怕我为这事情走太多心思,就像刚才说的,这估计就是件学生的恶作剧。”
“那你怎么还答应下来?”
“诶呀,人情世故啊,袁指挥使,人家帮我孩子上学的事情,我帮人家慰问慰问下属,多实惠啊。”
袁宇真是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从林与闻的嘴里听到人情世故这四个字,气得他只想翻白眼。
“但我跟你应该不能一起去了,”袁宇说,“下午我得进宫一趟,圣上有事情找我。”
林与闻摆摆手,“你忙你的去吧,我有更好的人选。”
袁宇露出疑惑的表情。
……
“梁博士啊,”杨子壬点头,“他当时教我们《孟子》的,”他在国子监里待了不少年头,对这些老师都很尊敬,“很和善的一个人。”
可等林与闻把死亡名单展开给他看的时候,他又犹豫起来,“倒确实听说过他年轻时候的一点传闻。”
林与闻眯着眼打量他,这立场也太易变了吧。
杨子壬看得出来林与闻的意思,有些羞耻道,“大人,你也知道,这学生们对老师,总是有点,”他的嘴角向下瘪,“没入仕前,他们就相当于我们的上司,所以……”
“那你不会也在人后说我坏话吧?”林与闻瞪起眼睛。
杨子壬装出很忙的样子,“咱们要是去看他老人家的话是不是得带些礼物,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你就是说了对不对!”林与闻跟着他的屁股后面叫叫喳喳。
杨子壬准备了许多礼物,都是从郡主那淘来的,他莫名地有点抠门,他领着林与闻到梁府门口。
“嚯,很气派啊。”
杨子壬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小声在林与闻耳边说,“这就是我跟您说他年轻的时候有点不太好的传闻的原因。”
工部主事,肥差啊。
林与闻自己也当官,也收礼,自然清楚这朝堂上完全清白干净的官员才是最有问题的,但是能在京城里有个这样的府邸,是不是也有点过了。
梁府的管家听说是林与闻到,连忙出门迎接,“林大人,我们老爷现在正在卧床,没法起身相见,待客不周请您不要见谅。”
林与闻只有这时候才能想起自己三品的头衔,实际上他在大理寺衙门里见个小吏都得点头哈腰。
没有实权真是日子难过。
他心里感叹,嘴上却笑,“不会不会,我是来探病的,又不是来做客的。”
管家看林与闻这么亲切,连忙把林与闻往府里请,“老爷的病时好时坏的,昨天还能清醒着跟人说话,今天又昏昏沉沉了。”
“大夫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其实是前些日子,雨天路滑,老爷摔了一跤,我们看只是些外伤也就没找大夫,”管家一直叹气,“老爷一开始只是觉得头晕,头疼,后来有天突然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林与闻记下这些,回去打算问问程悦。
“那你们老爷,知道那个名单的事情吗?”他试探。
管家脸色尴尬起来,“知道。”
“那梁老师——”杨子壬在旁边问。
“老爷因为这事做了许多噩梦,病情更重了。”
这倒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林与闻缺德地在心里想。
他们就这样走到了梁主先的寝房,他这个院子甚至比林与闻那小衙门还大一圈。
“梁博士,”林与闻进门先行礼,杨子壬跟在他后面。
“你就是林大人吧。”梁主先床边站起一个袅袅女子。
“梁小姐好。”
“啊,这……”
杨子壬推了下林与闻,“这是师母。”
林与闻眼睛都直了,老头都六十多了,这个姑娘怎么也超不过二十啊,说她是女儿都是斟酌过后了,本来还以为孙女呢。
林与闻低头,“梁夫人好。”
女子的表情没有难色,她只笑笑,把林与闻引到床边,“我们老爷啊,现在人是迷糊的,说的话我也全不懂,要是有什么冒犯林大人的,林大人切别怪罪。”
“不会,”林与闻礼貌道。
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欠身观察着梁主先,梁主先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确实不是长久之相了。
“梁博士?”林与闻轻声唤。
梁主先的眼睛水肿得厉害,只睁开眼这一个动作都非常缓慢和疲倦,“祭酒啊?”
看来苑景应该经常来看他。
“啊,我是大理寺的林与闻,您知道吗?”
“大理寺?”梁主先把这三个字在嘴里嚼了一会,“大理寺!”
他忽然把眼睛瞪大了,吓了林与闻和杨子壬一跳。
旁边的梁夫人摇摇手,“大人别怕,老爷就是偶尔这般。”
这梁夫人也不是谁都能当啊。
梁主先瘦的枯木一般,显得眼球更加突兀,“抓我来的吗?”
“啊?”
“老师,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杨子壬,您以前教过我的。”换杨子壬上前了。
梁主先好像有些印象,平静下来,“郡主娘娘的儿子。”
他说话慢悠悠的,每个字都像拉着一条黏糊的丝。
“是。”杨子壬习惯了别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我们是代苑祭酒来问候您的。”
“祭酒啊。”
老头确实糊里糊涂,这一会来来回回就说了这些。
林与闻想反正自己跟老头也没什么矫情,来看一趟也算完成任务,准备再跟梁夫人寒暄几句就离开了,可他的手一下子就被床上的梁主先抓住了。
“大人,我冤枉啊。”
这只枯枝一般的手,摸得林与闻浑身难受,他只好问,“梁博士你有什么冤情呢?”
“我啊,我,十年前的事情不是故意的。”
“……”林与闻看杨子壬,杨子壬默默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那个坝会塌啊。”
“我没想过会死那么多人啊。”
他的声音就像戏里的那些鬼魂一样,有气无力,弄得人后背像有凉风吹过。
“大人我冤枉啊。”
但是没有继续说什么,梁主先又把眼睛闭上了,林与闻连忙把手抽了出来,心里还有点打颤,担心地问,“梁博士?”
梁夫人上前差看了下梁主先的状态,“大人,老爷这是又晕睡过去了。”
“呼——”
“我们老家就有这句话,老人最怕摔着了,这一下子,怕是不久人世了。”梁夫人倒是挺看得开。
林与闻点点头,“那夫人怕是要多费心了。”
“不费心,我从嫁他的时候就天天祈祷着那天到来。”
“……”
梁夫人看林与闻那惊得合不上嘴的样子笑了下,“大人,你放心,我不认字,更不会写字,那封名单跟我没有关系。”
“我,”林与闻不好意思,“我也没提名单的事啊。”
“大人不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吗?”
“是,但是……”
“这件事在国子监都传遍了,大人许是不知道,这名单上的人都有他们该死的理由,正因为这个,他们才天天惴惴不安,总来我们府上看。”
梁夫人可比苑景直白多了。
“夫人你是……”
“我叫魏春月,洛阳人,家里经商,我爹想巴结这老头,走工部的关系,就把我送过来了。”
林与闻点头。
“大人明白吧?”
“啊?”林与闻是一点没跟上。
“我们家老爷当年在工部,没少做亏阴德的事情,我觉得写那名单的人定是跟以前的事情有关。”
一个内宅妇人,有这鲜活劲的实在少。
“老爷之所以一天天迷迷糊糊,就是因为看见那些因他无辜枉死的人的鬼魂,各个要勾他去地府,他估计也撑不了太久了。”
魏秋月的眼睛都亮了,“他家人活得都久,我本来都绝望了,但是现在,”她笑起来,“又有盼头了。”
杨子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女人总不可能到处说这种话吧。
“大人,我也不是跟谁都说这些,只是我听说你查办的那几个案子,你都替妓女伸冤了,那我这点事情肯定不算什么,对吧。”
“啊,”林与闻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莫名就成了这些妇人的闺蜜了,她们对着自己真是一点野心都不藏着,前两天李夫人还给他送过点心,问他有没有办法查查她那位刘大人是不是又在外面乱搞。
“我就知道。”魏秋月好像总算有个人能把自己心里的话吐出去了,人放松了不少,又回到床边,握着梁主先的手,一脸关怀地看着这位老相公。
梁博士的表情也算变了变,安详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林与闻觉得这一幕特别诡异,就像一个濒死的水鬼正在吸少女的阳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