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夜烬火》镜中颜

14、转机

　　裴烬晚不知道跑了多久，肺里火烧火燎，冷风刮在脸上生疼，却压不住心口那把烧着羞耻和愤怒的火。她像个无家可归的疯狗，只想离“妄夜”、离时妄、离那恶心的一幕越远越好。

　　最后，她在一家亮得刺眼的便利店门口停下，扶着冰凉的玻璃墙直喘粗气。玻璃上映出的人影头发乱糟糟，眼睛肿得像核桃，狼狈得要命。

　　脑子里突然闪过时妄的样子——不是家里冷冰冰的“裴太太”，也不是“妄夜”那个高高在上的老板，是昨天昏暗房间里脆弱的身影，还有刚才在吧台，她手指间夹着细烟，烟雾缭绕里那点说不出的寂寥。

　　烦了就抽烟。那带着薄荷味的烟，好像真能赶走她身上那些看不见的沉东西。

　　一个带着自毁劲儿的、傻乎乎的念头猛地冲上来。裴烬晚推开便利店的门，嗓子还哑着：“一包…那个，薄荷爆珠的。”她指指柜台里细长的烟盒。

　　店员眼皮都没抬，麻利地扫码递给她。裴烬晚捏着那盒冰凉的小东西，走到街角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她笨手笨脚地撕开包装，抽出一根细白的烟卷，学着时妄的样子夹在指间。薄荷的凉气透出来，她低头盯着，手指头有点抖。这东西真能管用吗？

　　她吸了口气，正犹豫要不要点上这“禁果”，一只微凉、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她身后伸出来，精准地抽走了她指尖那根烟。

　　裴烬晚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回头。

　　时妄就站在她身后半步。黑丝绸衬衫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领口敞着，露着刚才被林微烛碰过的那片皮肤。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得像口井，里面翻腾着裴烬晚看不懂的东西——累，烦，还有点…担心？

　　“小孩。”时妄声音不高，却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不容商量的劲儿，“不能抽。”

　　裴烬晚瞬间炸了毛：“我不是小孩！”她声音尖利，带着被拆穿的羞恼和被管的火气，“你凭什么管我？你…你不是挺纵容林微烛的吗？她那样对你都行！到我这儿就……”

　　话没吼完，时妄已经掏出了自己那个银色的打火机。“咔哒”一声轻响，幽蓝的小火苗跳出来，点着了刚从裴烬晚手里拿走的那根薄荷烟。

　　时妄没看她，微微垂眼，看着那点猩红亮起来，然后，凑近，深深吸了一口。

　　灰白的烟从她好看的嘴唇间慢慢吐出来，在昏黄的路灯光里散开，模糊了她的脸，也模糊了她眼底那些翻腾的情绪。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旧时光的灰雾罩住了，遥远又沉甸甸的。

　　裴烬晚堵在喉咙里的质问一下子哑了火。她看着烟雾里的时妄，看着那双好像在看很远地方的眼睛，心里的火气像被戳了个洞，“嗤”地泄了，只剩下一种酸酸胀胀的感觉，还有点…好奇。

　　时妄又吸了一口，才慢慢开口，声音穿过薄薄的烟雾，平静得有点飘忽：

　　“以前…有人跟我讲，‘学会抽烟，就不会掉眼泪了’。”她顿了一下，目光好像穿过了眼前的夜色，落到了某个落满灰的角落，“那时候傻，信了。就学会了。”

　　裴烬晚愣住了。这话像颗小石子，“咚”地砸进她乱糟糟的心湖里。她看着烟雾里时妄显得特别深的侧脸，那点寂寥忽然就有了形状。

　　时妄终于把目光转向她，隔着飘散的烟，眼神复杂，但不再冷冰冰的。她看着眼前这个梗着脖子、浑身炸刺的“小孩”，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像在顺毛捋一只炸毛的猫：

　　“林微烛…我跟她认识那会儿，是在个…比‘妄夜’还糟一百倍的地界儿。”时妄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那儿的人，为了活命，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我跟她，算是…互相从泥坑里拖出来的。”

　　“她这人，骨子里就坏，像只爪子尖的野猫，就爱挠人，爱看别人跳脚。”时妄嘴角似乎扯了一下，那点弧度近乎无奈，“但她不会真伤我。就像刚才…她就是玩，用她那套讨人嫌的法子，探我的线，或者…就想看我变脸。”她想起林微烛最后撇过头那赌气样，眼神动了动，“她知道轻重。我划了线，她就懂。她再坏，也不会真踩过界。”

　　烟在两人之间慢慢飘着，散着。时妄的目光落在裴烬晚倔强扭开的侧脸上，那上面泪痕还没干透。

　　“所以，”时妄的声音更软和了点，带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碰我，我由着她…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那就是…两个从泥里滚出来的人，一种拧巴的相处法儿。像两只互相舔伤口的野兽，就算方式不对付，也知道对方不会真下死口。”

　　她看着裴烬晚微微发颤的肩膀，轻轻补了一句：
　　“跟你…不一样。”

　　最后这句，像把软刀子，轻轻撬开了裴烬晚心里那扇紧锁的门。那些滔天的火气、被耍的羞愤、烧心的嫉妒，在时妄平静的讲述和这飘着的、带着薄荷清香的烟里，像是被一只手慢慢抚平了毛刺。她还是梗着脖子不看人，但绷紧的身体不知不觉松了点劲儿，只有肩膀还在小幅度地抖，藏着没散尽的委屈。

　　时妄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把手里那根烧了一半的薄荷烟抽完。烟在路灯下打着旋儿，升腾，最后消失在冷风里，好像也把酒吧里那场闹剧最后一点味儿带走了。

　　烟头在不知何时掏出的一个小巧金属烟盒盖子上摁灭，时妄看向裴烬晚，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利落，但少了那份隔阂：“现在，能跟我走吗？找个地方坐坐？”

　　裴烬晚还是没转脸看她，但沉默了几秒，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路灯的光，悄悄描红了她一点耳廓。

　　夜风卷过，带着薄荷烟残留的清凉气儿，还有一丝几乎抓不住的、冰释前嫌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