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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夕阳西下,断肠人一次有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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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乌石泉坐在湖边长凳上吹了一下午冷风。
翼城的冬天虽说没有京市那么严酷,可寒意却丝丝透骨。
天光渐暗,湖面上的天鹅都拖家带口地回巢休息了,乌石泉却还坐在那,屁股都没挪动一下。
颤抖着摸出根烟叼在嘴里。
“怎么就这么难呢?”他吸吸鼻子,对于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觉得又窝火又无力。
兜兜转转的,使了那么多劲儿,结果绕来绕去还是原地打转。
“……还不如死了干净!”
娇滴滴带着哭腔的控诉在斜前方响起。
乌石泉被“死”字刺得立即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梳着公主头的小个子姑娘站在距离湖水两步远的岸边。
小姑娘二十来岁,穿得有些单薄,浅驼色茧型外套只到膝盖,下面露着两条细而光洁的小腿,脚踩一双毛茸茸的平跟鞋,看着好像很厚实其实一点不保暖。
她在寒风里不住地跺脚缩着脖子和手肘,似乎想把自己整个人都团进大衣里,从背面看过去就像乌石泉小时候帮干姥姥晒的干鱿鱼。
乍一看挺宽,实际上薄薄一片
她不是要跳湖吧?
乌石泉抻着脖子往那头看,想靠近又怕是自己想太多,贸贸然过去再被当成别有用心的人就尴尬了。
正犹豫着,就见那女生高高抬起右手,用力挥下。
“啪”一声。
不知什么东西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迸出点彩色的碎片。
女生低头站在那,看着满地碎片不出声也不动。
乌石泉却全身肌肉和神经都绷紧了,就怕她一扭头直接钻水里。
他双脚压地,膝盖外展。
姿势像还稳稳坐在长椅上,实际屁股已经离开了木板。
随时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前捞人。
可片刻后,女生却只是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里,拱起的单薄后背不断抽动,浅色衣摆在地上扫来扫去,沾上霜露与尘土。
好一会儿,她抽抽鼻子抹抹眼泪,掏出手机。
屏幕照亮了她周身一小片空间,以及一双正立在自己面前的长腿。
“!”小姑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抬头正对上乌石泉探究的眼神。
原本惊慌的神情立即缓和下来,皱眉埋怨道:“你干什么?吓我一跳……”撑着地面站起来,拍掉手上的泥土。
按理说,傍晚湖边遇到个陌生男人她应该害怕,可乌石泉这张脸却莫名让人觉得没有任何威胁。
甚至说话间还多了点不知从哪来的熟稔随意。
乌石泉并不意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亲和力,走在街上动不动就被阿姨奶奶问路,去买早饭被幼儿园小妹妹拜托帮忙排队,在图书馆看书被白领姐姐问Wi-Fi密码——旁边明明有工作人员干什么问他?
这绝不是因为他长得多帅,吸引大姑娘小媳妇来故意搭讪。
平心而论,乌石泉的长相绝对不丑,但也并不出多挑,跟好多明星网红绝对是没得比的。
可他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质,即使面无表情也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和信任。
按理说这应该是好事,可从乌石泉从小到大的经验来看,这种特殊气质给他带来的害处远远多过益处。
尤其加上他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一副热心肠……说难听点,就是好管闲事的坏毛病。
“打火机坏了?”乌石泉看着满地碎片,认出打火机的机芯。
想了想,摸出自己的递到她面前,“用这个?”
等女孩迟疑着接过去,他才想起来问一句:“你要烧什么?”
女孩侧过身露出身后的东西。
一个奶粉罐。
好奇心让乌石泉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心事,凑近了低头往里头看。
圆圆的罐口在弱光环境下黑洞洞的,像个不知通向哪里的通道入口。
看清了里头的东西,他疑惑抬头问:“你怎么烧这个?”
“跟你有关系吗?”女生反问。
“确实没有。”乌石泉点头,退后半步看着女生把手伸到奶粉罐里点火,“小心点那个火有点…大,哎?”
他话说晚了,大字还没出口,女生已惊叫着收回手,甩开打火机,连连朝食指外侧吹气。
乌石泉眼睁睁看着自己打火机在夕阳下划出一道粉色的弧线摔在地上。
他捡起来讪讪道:“我帮你点吧。”
却被一把抢走,“不行。必须我自己来!”
乌石泉看到她手上那片红痕,怕是回头要起水泡了,打开外卖平台下单了一个烫伤膏。
啪啪啪……
火石摩擦声不断,却始终没有火焰冒出来。
乌石泉的打火机也坏了。
二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女生也打开了外卖平台。
夕阳西下。
两人并排坐在长凳上,中间隔着一个半人的位置,左边的抱着奶粉罐,右边的转着粉色打火机。
等外卖送达。
“她烧的什么?”
“嗯?”乌石泉思绪还在回忆里,没听清对面的问话。
“问你奶粉罐里是什么?她烧的是什么?”年轻警员重复老警员的问题,表情严肃眼神不善。
“哦。”乌石泉立即回答,“是钱。”
“钱?”老警员眉头一皱,“什么钱?纸钱?”
乌石泉摇头,“是人民币,百票,好多张。”
他当时也很惊讶。
“是真钱吗?有多少?”小警员问。
“不知道真假。”乌石泉说,他也不好伸手进去摸,只是看着不像假的。
至于有多少?
乌石泉回忆着那个厚度,“差不多一万吧。”
“除了钱还烧别的了吗?”老警员问。
“应该没了吧……”
“别应该,”小警员瞪眼,“说清楚!”
“呃……”乌石泉被他大嗓门震得眯起眼,想了想,“也可能有别的,但我也不确定是什么。”
“别含含糊糊的,你……”
小警员还要再斥责,却被老警员按住,“小卢。”
咋咋唬唬的小警员立即闭嘴,只是眼睛还翻着瞪着,目光像照妖镜一样盯在乌石泉脸上,想要照出他的原形。
乌石泉眨眨眼,对眼下这个情形有些无奈。
警察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惊讶是有的,却没有太过惊慌。
说来说去,也不过三个字——习惯了。
麻烦事自己找上门,这种情况从他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开始了。
整个问话过程他都非常配合,有问必答。
只是有点感慨,借人个打火机也能借出麻烦来。
那小姑娘不就是在湖边烧点东西吗?多大点事?
也值得惊动刑警队?
虽说烧人民币确实违法,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说,后来等他离开她又把湖上那步行桥给炸了?
脑子里不自觉响起bgm——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一边在心里跟着哼歌,乌石泉一边盘算。
就算那姑娘真炸桥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用的也不可能是他的火机。
他火机坏了!
外卖送来五个不同牌子的火机。
“这么多?”他看着那袋子打火机心里卧槽一声。
“万一有一个不好用,还有下一个。”小姑娘从里面随便捡出一个,啪一声打着火,“他家所有牌子我都买了一个,总有一个好用。”
乌石泉竖起拇指表示佩服。
为她这份决心。
防风火机呼呼响,蓝色火焰冲进纸币的缝隙,火苗缓缓燃起,照亮了奶粉罐和罐底一层黑中带红烧一半的纸灰。
“好像是红纸,上面还写了字。”乌石泉对小警员的目光没有任何反应,只把自己记得的说出来,“写了什么没看清。”
老警员点点头,继续问道:“之后呢?你一直等她烧完才走?”
“没有。”乌石泉摇头,“烫伤膏到了我就走了。”
烫伤膏比打火机晚一步到,当时罐子里火已经快半米高了。
黄衣服小哥见他俩围着个着火的罐子还多问一嘴:“你俩,做实验呢?”
乌石泉接过烫伤膏,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他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是心里闹腾又闲得蛋疼,所以在这看陌生小姑娘烧钱吧?
那小姑娘盯着罐子回了一句:“算是吧。关于生命价值的实验。”
行吧。你说啥是啥。
乌石泉把烫伤膏拆出来放到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会儿自己涂上。”
在她疑惑的眼神里隔空点点她已经鼓起水泡的食指。
然后披着晚霞飘然离去,挥挥冲锋衣袖,不带走一片纸灰。
乌石泉当时以为自己跟这小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工作日傍晚在湖边偶遇的两个短暂抽风的失意人。
属实没想到,他遇到的会是人命关天的事。
“杨陶,就是你口中的小姑娘,已经死了。”
老警员说,眼神平静却锐利,乌石泉感觉自己脸上有几个雀斑都已经被数清楚了。
“根据目击者证词,你应该是她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乌石泉双眼皮皱得多出五六道褶,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才沙哑地问:“她,是自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