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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铁门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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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铁门之后
雨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打在苏家后院那方小小的玻璃天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苏砚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怀里抱着那盆养了五年的薄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最外侧一片蜷曲的新叶。
他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后院没有钟,天顶透下来的光就是唯一的计时器——亮了,就是“白天”,该坐在窗边看墙;暗了,就是“黑夜”,该躺在墙角的小床上闭眼。至于现在是后半夜的几点,雨下了多久,他不知道,也不在意。
苏家的后院像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四米高的围墙把天空切成一块四方的豆腐,墙头上缠着带刺的铁丝网,生锈的铁门上挂着两把大锁。苏砚从记事起就在这里,陪着他的只有这盆薄荷,和偶尔隔墙扔进来的、用铁盘装着的食物。
扔食物的是张妈,一个说话总是含含糊糊的老太太。她从不进来,也从不和苏砚多说一句话,放下盘子就走,脚步声快得像在逃。苏砚试过扒着铁门问外面的事,张妈只会把盘子往地上一摔,骂一句“孽种”,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孽种”是什么意思?苏砚不知道。他像理解“薄荷”、“雨水”、“围墙”这些词一样,把它当成一个标签,贴在自己身上。就像这后院,也是贴在他身上的一个标签。
雨越下越大了。
玻璃天顶被砸得噼啪作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拍打着,急着要进来。风从铁丝网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泥土和潮湿的气息,吹得薄荷叶子簌簌发抖。苏砚把薄荷往怀里紧了紧,鼻尖蹭到叶片,闻到一股清清凉凉的味道——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外面”的东西。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他在墙角发现了这株被风刮进来的野草。那时它还没开花,细弱得像根线。他不知道它叫什么,只觉得它和自己很像,都被困在这个地方,却还在努力地长。后来张妈扔食物时,他第一次鼓起勇气问了那野草的名字,张妈愣了愣,没骂他,只含糊地说:“薄荷……不值钱的东西。”
原来它叫薄荷。原来它不值钱。
苏砚轻轻笑了笑。他大概也是不值钱的东西,不然,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呢?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雨幕。
那声音来自围墙外,很近,像是就在别墅里。苏砚抱着薄荷,站起身,走到铁门旁边。他很少靠近这里,铁门上的栏杆间隙很窄,只能看到外面一小片模糊的天空,但此刻,他却听到了更多的声音——玻璃破碎声、重物倒地声、还有一种……像是野兽被掐住喉咙的嘶吼。
声音很混乱,很痛苦,和他听过的任何声音都不一样。
他把眼睛凑到栏杆缝隙上,努力往外看。雨太大了,视线被打得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别墅二楼的窗户里闪过几道人影,然后是火光,红得像张妈偶尔会扔进来的、烂掉的西红柿。
嘶吼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喊“救命”、“丧尸”、“快跑”。
“丧尸”是什么?苏砚不懂。但他能感觉到,外面发生了很可怕的事。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不是来自别墅,而是来自他身后的铁门!
苏砚猛地回头,看到铁门的锁扣处晃了晃,铁锈簌簌往下掉。又是一声巨响,整扇门都在震动,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外面撞它。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把薄荷紧紧抱在怀里。这扇门很结实,五年来从未动过,张妈说,这是为了“锁住不该出来的东西”。
可现在,它在晃。
“哐!哐!哐!”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用力。铁门上的铁锈大片大片地剥落,锁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苏砚能听到门外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指甲刮过铁皮的刺耳噪音。
他的心跳得很快,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在这后院里,他的心跳总是很平稳,像墙角那口枯井里的水,从不起波澜。可现在,那心跳声震得他耳膜发疼。
“砰——!”
最后一声巨响,像是炸雷在耳边响起。
铁门的锁彻底崩开了,厚重的铁皮门被撞得往里凹陷,露出一道半米宽的缝隙。缝隙外,是瓢泼的大雨,和一只……沾满血污的手。
那只手抓在门沿上,指甲又黑又长,还在不停地抽搐。紧接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挤了进来——它的脖子歪向一个诡异的角度,半边脸烂得露出了骨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正死死地盯着苏砚。
苏砚看着它,没有叫,也没有跑。
他只是抱着薄荷,站在原地,眼神空茫。这东西很丑,很吓人,和他画过的所有东西都不一样。但它身上的血腥味,和张妈偶尔带来的、变质的肉很像;它歪着的脖子,让他想起被风吹断的薄荷枝条。
那“东西”朝他扑了过来。
苏砚的身体比脑子先动了一步。他侧身躲开,怀里的薄荷却被带得晃了一下,几片叶子掉了下来。他看着地上的碎叶,忽然觉得有点生气。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打了过来,紧接着是“砰”的一声枪响。
那“东西”应声倒地,脑袋开了个血洞,不再动弹。
苏砚抬起头,看到雨幕里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手里拿着他在旧杂志上见过的、叫做“枪”的东西。为首的那个人很高,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肩上扛着一把很长的枪,枪口还在冒烟。
他一步步朝苏砚走来,脚步声踩在积水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走到近前,他停下了,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砚。
苏砚也看着他。
这个人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狼,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的目光。他的脸上沾着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被雨水打湿,泛着水光。
“你是谁?” 男人开口,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苏砚没说话。他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他只是抱紧了怀里的薄荷,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薄荷上,又移到他身上那件干净得过分的白衬衫上,最后停在他赤着的脚上——脚边就是那只“东西”的尸体,血水流到他脚边,他却像没看见一样。
男人的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到苏砚脚边。
是一块用透明纸包着的饼干,方方正正的,上面印着苏砚不认识的字。
“跟我走。” 男人的语气和张妈不一样,不是厌恶,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或者,留在这里,和它作伴。”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苏砚低头看了看饼干,又抬头看了看男人。男人的眼神很冷,像这雨天的空气,但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刚才握枪的样子,似乎很可靠。
他又看了看那扇被撞开的铁门。门外,雨还在下,别墅的方向火光冲天,嘶吼声和枪声此起彼伏。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是“自由”吗?
苏砚弯下腰,捡起了那块饼干。饼干很硬,隔着纸都能感觉到。他把饼干塞进裤兜,然后,抱着怀里的薄荷,抬起头,看着男人。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答应,愣了一下,随即转身:“跟上。”
苏砚赤着脚,踩在泥泞和碎玻璃上,一步一步地跟了上去。他的白衬衫很快被雨水打透,冷得他发抖,但他没有松手。
怀里的薄荷还很绿,清清凉凉的味道,混着雨水和血腥味,钻进他的鼻子里。
他终于走出了这扇门。
走向那个他一无所知的、叫做“末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