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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祭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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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那种压抑的、均匀的铅灰色,细密的雨丝无声落下,将墓园笼罩在一片潮湿而肃穆的寂静里。空气冰冷,混合着泥土、雨水和凋谢花朵的清苦气息。
五道身影,撑着黑色的雨伞,沉默地伫立在一块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墓碑前。
墓碑上,刻着“折笠祐羽”的名字,以及那张他们所有人都熟悉的、在警校毕业册上笑容尚且青涩的照片。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伊达航、诸伏景光,以及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降谷零。
今天,是折笠祐羽的“忌日”。
沉默持续了片刻,只有雨滴敲打伞面的细碎声响。
最终,是萩原研二先开了口。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如既往的、略带调侃的温柔,试图驱散这过于沉重的气氛:
“唉……小祐羽这家伙,连‘忌日’都挑这种阴沉沉的天气,真是的……一点都不可爱。”
松田阵平双手插在裤袋里,闻言嗤笑一声,墨镜下的眼睛瞥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呵,她要是真能挑,估计会直接把这个日子从日历上抠掉。你忘了她最讨厌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了?”
“是啊,”伊达航粗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感慨的笑意,“估计正在哪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一边嫌弃地撇嘴,一边吐槽我们几个大男人在这里磨磨唧唧地淋雨呢。”
他的话让气氛稍稍活络了一些。
诸伏景光温和的猫眼里也漾开一点浅浅的笑意,他轻声说:“她大概会更希望我们带着她那份,去好好吃一顿,而不是在这里对着空墓碑伤感。”
一直沉默的降谷零,帽檐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是啊,那才是她的风格。直接、务实、甚至有点“不解风情”。
降谷零帽檐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但那弧度很快便隐没在阴影里,只剩下更深的寂寥。
他知道,诸伏景光也知道,那个会在训练场上利落放倒对手、会在祭典灯火下小口咬着苹果糖、会嫌弃他们多愁善感的家伙,此刻正活在那个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背负着比死亡更沉重的枷锁。
这个秘密像一块灼热的炭,埋在他们心底最深处,不能言说,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存在感。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松田阵平率先转过身,语气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调子,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松动,“再站下去,hagi的睫毛膏都要被雨水冲花了。”
“喂!小阵平!我今天根本没化妆好不好!”萩原研二立刻抗议,狗狗眼里却重新漾起了些许活气。
伊达航大手一挥,揽过离他最近的松田和萩原:“走吧!找个地方喝一杯。总不能真让那家伙说中,我们几个就在这儿傻站着淋雨。”
诸伏景光微微颔首,温和地接话:“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居酒屋,这个点应该刚开门。”
降谷零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跟上他们的脚步,黑色的伞面微微倾斜,为他遮挡着风雨,也隔绝了外界可能投来的视线。
五人离开了寂静的墓园,铅灰色的天空和冰冷的雨丝被逐渐抛在身后。那块刻着“折笠祐羽”名字的墓碑,依旧静静地立在原地,接受着雨水的洗刷,仿佛一个无声的句点,又像一个永恒的谜。
……
伊达航推荐的那家居酒屋藏在巷子里,门面不大,却透着温暖的烟火气。拉开门,食物的香气和热闹的人声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寒意和沉重。
他们要了个靠里的半开放小隔间,脱下的湿外套挂在一边。
几杯冒着泡的冰啤酒和下酒的小菜很快被送了上来。
“啧,这种天气果然还是该喝点热的吧?”松田阵平看着杯壁上迅速凝结的水珠,嘴上嫌弃着,却还是端起来灌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嘛嘛,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嘛。”萩原研二笑着举起杯,“来,为了……嗯,为了难得的聚首?”
他的措辞有些谨慎,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引发伤感的话题。
伊达航豪爽地碰了一下他的杯子:“为了聚首!”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作为班长,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两人身上背负着比他们更沉重的东西,但他选择不问,只用这种方式表达支持。
诸伏景光微笑着举杯,温和的猫眼在居酒屋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他知道萩原和班长的好意。
降谷零也拿起酒杯,帽檐终于抬起了一些,露出小半张轮廓分明的脸和那双沉静的紫灰色眼眸。他轻轻碰了碰诸伏景光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起一阵微刺的爽快感,仿佛也暂时冲刷掉了心底积压的郁结。
几杯酒下肚,气氛渐渐活络起来。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回了警校时期。
“说起来,你们还记得那次实战演练吗?祐羽那家伙……”伊达航笑着起了个头。
“啊!我知道我知道!”萩原研二立刻接上,比手画脚地说,“她是不是直接把模拟炸弹的线路全剪了,导致整个系统瘫痪,把教官气得跳脚那次?”
“不是那次,”松田阵平推了推墨镜,嘴角却扬了起来,“是更早一次,她为了抢时间,直接用外套兜着‘人质’从二楼跳下来,落地滚了两圈没事人一样就跑了的那个!”
“对对对!想起来了!”伊达航拍着桌子大笑,“那动作利落的,根本不像个新人!鬼冢教官当时的脸色啊……哈哈哈!”
诸伏景光也忍不住轻笑出声,补充道:“后来她还一本正经地写报告,说‘考虑到人质受伤可能性及任务时效性,选择最优撤离方案’。”
降谷零安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这些鲜活的、带着阳光和汗水味道的回忆,此刻听来,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知道,hiro此刻的心情和他一样。那些笑声和调侃背后,是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沉甸甸的秘密和无法言说的牵挂。
但他们都没有表露分毫。只是听着,偶尔配合地弯一下嘴角,仿佛也沉浸在这份共同的、略带伤感的怀念里。
这是他们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守护好这个秘密,也让这份属于“折笠祐羽”的回忆,在挚友心中保持那份应有的纯粹和温暖。
酒过三巡,话题渐渐发散开去,聊到了各自的工作、生活里的琐事。居酒屋里人声鼎沸,暖意融融,将窗外冰冷的雨声彻底隔绝。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在那喧嚣的掩护下,无声地传递着只有彼此才懂的信息。
她还好吗?
还在战斗。
一切小心。
然后,他们再次举起杯,融入了那片看似轻松愉快的氛围中。
时间流逝得很快,马上到了分别的时候。
居酒屋的木门在身后合上,将里面的喧嚣与暖意暂时隔绝。雨已经停了,洁净的天空在楼房的遮挡下隔成一块方正的几何图形。
降谷零拉低了连帽衫的帽檐,紫灰色的眼眸快速扫过周围,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快步走向停在巷口阴影处的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他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微的光芒,映照出驾驶座上一个人的轮廓。
一股极淡的、与他刚才在居酒屋沾染的烟火气截然不同的冷冽气息弥漫在车厢里——是消毒水和某种极淡的、属于电子元件的金属味。
降谷零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搭乘了一辆普通的出租车。
短暂的沉默后,驾驶座上的人忽然轻笑了一声。那声音透过某种极轻微的变声器处理,带着一丝电子质感的沙哑和熟悉的、令人牙痒的调侃意味。
“怎么样,波本先生?”
折笠祐羽——或者说,此刻正顶着“甘酒薰”易容的索泰尔纳——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嘴角却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给我扫墓……感觉如何?”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晚的天气,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降谷零刚刚经历过的那场混杂着真实伤感与虚假表演的仪式。
降谷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帽檐下的眉头蹙起,紫灰色的眼眸侧看向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緒——
有被戳破的细微恼怒,有对她这种满不在乎态度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知道她是用这种方式来淡化这件事本身的沉重和荒谬感,就像她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不怎么样。”他闷声回答,声音有些沙哑,将帽檐拉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她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墓碑很冷,照片选得也不怎么样,笑得有点傻。”
他故意用挑剔的语气评价着,试图将话题引向无关紧要的细节。
折笠祐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像是被逗乐的气音。
“哦?是吗?我还以为那张挺好的,至少看起来比本人温和无害多了。”
她歪了歪头,蜜糖色的眼眸在窗外流转的车灯光线下掠过一丝狡黠的光,
“不过,‘有点傻’这个评价,我倒是很赞同。毕竟那时候还年轻,不懂事。”
她语气里的自嘲和轻松,让降谷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她易容后侧脸轮廓,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郑重:
“他们都很想你。”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车内轻松调侃的气氛瞬间消散,被一种更加真实、也更加凝滞的情绪所取代。
折笠祐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她脸上的那点戏谑笑意慢慢淡去,蜜糖色的眼眸注视着前方的路面,久久没有言语。
引擎的嗡鸣成为了唯一的背景音。
良久,她才极轻地、几乎叹息般地应了一声:
“……啊。”
一个单音节,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却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那些看似插科打诨的怀念,那些努力维持的轻松表象之下,藏着的是未曾褪色的情谊和真实的悲伤。
而她,却是那个制造了这场悲伤,并且不得不持续这个谎言的人。
降谷零看着她瞬间柔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脆弱的侧脸轮廓,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伸出手,调节了一下空调出风口的方向,让暖风不会直接吹到她。
“接下来去哪?”他问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感性对话从未发生。
折笠祐羽没有立刻回答。车内安静了片刻,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细微声响和引擎平稳的嗡鸣。
“再过不久,”她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就是11月7日。”
降谷零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这个日期像一道冰冷的刻痕,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那是松田阵平原本注定要在摩天轮上殉职的日子。这件事在他成为协助者时便已被他铭记。
所有同期的死亡时间......他都在获得因果的能力的同时得知了,那时的他难以想象原来折笠祐羽一直以来都背负着这样的真相。
“那个炸弹犯,”折笠祐羽继续说道,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语气冷冽得像手术刀,“已经被我‘处理’掉了。物理层面的威胁已经清除。”
降谷零微微颔首,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以她的风格,绝不会放任这种明确的威胁存在。
“但是,”她话锋一转,蜜糖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仅仅清除执行者是不够的。‘死劫’本身是因果线上一个顽固的节点,就像一道被预设好的程序。只要这个‘因’还在,即使这个炸弹犯消失了,‘世界’也可能以其他方式——比如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一次突如其来的疾病——来强行达成松田死亡的‘果’。”
她的解释冰冷而残酷,揭开了世界运行规则下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所以,我需要进入那里,”她微微偏头,看向降谷零,眼神深邃,“找到连接在松田身上的那条代表死劫的因果线,然后……彻底斩断它。”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这次的干涉可能会迎来更加强大的天使,我甚至...不一定能够战胜。”
“Zero,”她叫了他的名字,不再是波本,也不再是调侃的语调,“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这不是一个命令,甚至不是一个建议,而是一个真正的、平等的询问。
她在邀请他,真正踏入那片属于她的、常人无法想象也无法触及的战场,去直面世界规则最核心的恶意,去完成一件近乎逆天改命的壮举。
风险毋庸置疑。一旦失手,他们两人都可能被“修正”的力量彻底吞噬,甚至可能引发更可怕的连锁反应。
但她还是问了。因为她知道,他是降谷零,是她的协助者,是唯一能理解并分担这份重量的人。
降谷零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帽檐下的紫灰色眼眸骤然亮起,如同淬火的星辰,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被全然信任和需要所点燃的、灼热的决心。
“当然。”他的回答简洁、有力,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甚至没有去问具体如何操作,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是她指出的方向,只要是为了守护同伴,他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折笠祐羽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蜜糖色的眼眸深处,那丝微不可察的紧张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动容和安心。
有他在,这条斩断命运之路,似乎也不再那么孤独和令人畏惧了。
“好。”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嘴角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