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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测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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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如织,车流如梭。霓虹灯刚刚亮起,将喧嚣的街道染上一层迷离的色彩。空气中混杂着尾气、食物香气和无数都市人匆忙的气息。
降谷零——安室透站在街角,手腕上扣着一个冰冷的金属手环,样式普通得像某种运动监测设备,但内侧细微的指示灯和那无法撼动的锁死结构,无声地宣告着它的真实用途:一枚威力足以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便携式炸弹。
他的紫灰色眼眸快速扫过环境,大脑如同最高效的计算机,处理着海量信息:人流密度、交通流向、监控探头位置、可能的掩护体、紧急疏散路径……
以及,同样散落在附近人群中、另外几个手腕上戴着相同死亡手环、面色苍白却强作镇定的“候选人”。
他们的任务是:在限定时间内,在这片繁华闹市,向隐藏在某处的观察者“展示价值”。没有具体指标,没有规则限制,唯一明确的只有失败即死亡的终局。
索泰尔纳的声音通过手环内置的微型耳机传来,清晰、冷静,带着一丝电子音修饰后的非人感,如同下达实验指令:
【“测试开始。倒计时:三十分钟。展示你们的价值,或者……成为价值本身——警示他人的那种。”】
几人咬紧牙勉强保持镇定,所有人都知道的,如果暴露测试,恐怕面临的也是同样的结局。
安室透没有去看那些慌乱的同试者。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环境上。
疯狂的测试,他在心里想到。符合“普拉米亚”的作风。
价值?对组织而言,什么才是价值?
冷酷的效率?解决麻烦的能力?还是……制造混乱并掌控混乱的天赋?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都市喧嚣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奇异地让他更加冷静。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过滤着无用信息。
不是制造混乱。
索泰尔纳,或者说她扮演的“普拉米亚”,虽然以爆炸艺术闻名,但组织需要的绝不是单纯的破坏狂。
混乱只是手段,而非目的。组织需要的是…在规则边缘精准舞蹈,并能带来实际效益的能力。
他的视线锁定在街对面一家灯火通明的珠宝店。保安系统看似严密,但换班时有一个短暂的空隙。
另一个“候选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正眼神闪烁地打量着那里,手指紧张地蜷缩——一个试图用最直接方式“证明”自己的蠢货。
安室透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抢劫?最低效、最引人注目、也最容易被当成弃子的做法。
他的目光继续游移,掠过那些行色匆匆的白领、嬉笑打闹的学生、殷勤招揽客人的店员……
然后,他看到了。
不远处,一个穿着昂贵定制西装、却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正焦躁地对着手机低吼着什么,另一只手里紧抓着一个黑色的加密公文箱。
他的眼神不断扫视四周,充满了警惕和不耐烦,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绝非仅仅因为都市的闷热。
更重要的是,安室透认出了他。不是通过面容,而是通过一些更细微的特征:袖扣的独特款式、站姿的习惯、以及那种浸淫于黑暗世界多年所特有的、试图掩饰却无法完全隐藏的气场。
这是某个与组织有间接生意往来、近期却似乎起了二心的中间商。情报显示他今天会在这里进行一笔私下交易,试图绕过组织的抽成。
原来如此。
安室透瞬间明白了“测试”的真正内容。
索泰尔纳不是在测试他们制造混乱的能力,而是在测试他们在特定环境下,精准识别目标、评估风险、并高效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个手环不仅是死亡威胁,更是一个过滤器,逼迫他们在极端压力下做出最符合组织利益的判断和行动。
其他几个“候选人”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机会,有的试图跟踪看似富有的路人,有的则鬼鬼祟祟地接近停靠在路边的豪车。
安室透动了。
他没有走向那个中间商,而是如同融入河流的水滴,自然地向斜后方退去,迅速闪入一条人流稍少的侧巷。他的动作流畅而隐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经过改装的便携设备,外形类似老式寻呼机。指尖飞快地在微型按键上操作了几下。
他在调用索泰尔纳之前“无意”中留在某个共享情报节点上的一个小程序——一个能短暂干扰特定区域低频信号传输的干扰器。范围不大,持续时间很短,但足够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街对面那个中间商的手机通话突然中断,他恼怒地拿下手机查看信号,低声咒骂了一句。
就是现在。
安室透从侧巷走出,步伐加快,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焦急和职业性的表情,径直走向那个中间商。
“先生!”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紧迫感,“是‘夜莺’先生吗?我们接到通知,这边的信号基站临时故障,为确保您的交易安全,请立刻跟我来,备用车辆就在隔壁街口。”
他语速很快,用词专业,并且精准地指出了“交易”和“安全”这两个关键词,更重要的是,他给出的理由刚刚被“验证”了。
中年男人猛地抬头,警惕地打量着他,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公文箱:“你是谁?我没接到通知!”
“情况紧急,来不及走标准流程。”安室透面不改色,目光快速扫过周围,显得更加专业和警惕,“是‘那位夫人’的直接指令。请快一点,拖延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他刻意流露出一点点不耐烦,仿佛对方的不配合正在浪费宝贵时间,这反而增加了可信度。
中年男人犹豫了。信号确实断了,对方知道代号,知道交易,甚至暗示了更高层的意思……他内心的贪婪和对组织的恐惧正在激烈交战。
安室透没有给他更多思考时间,上前一步,看似要引导他,实则用身体巧妙地卡住了他可能逃跑或求救的路线,语气加重,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先生,请配合。否则后果自负。”
最终,对组织的恐惧占了上风。中年男人咬了咬牙,低声道:“带路。”
安室透面无表情地点头,转身引路,步伐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他将中年男人引向那条侧巷——那里通往一个更偏僻的、早已被组织控制的区域。
整个过程发生在几十秒内,流畅、自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街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无人注意到这场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绑架”。
就在他们即将转入侧巷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划破了街区的喧嚣。
人群瞬间尖叫骚动起来。
安室透瞳孔一缩,猛地将中年男人扑倒在地!子弹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击中了旁边的墙壁,溅起一片碎屑。
开枪的是另一个“候选人”!那个之前盯着珠宝店的家伙!他显然意识到自己搞错了方向,看到安室透即将“成功”,急于表现,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试图击毙“目标”来抢夺功劳!
混乱爆发了。
人群惊恐地四散奔逃,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安室透暗骂一声蠢货。他迅速起身,同时粗暴地将吓瘫的中年男人拽起,推进侧巷深处。他现在不能丢下这个“价值证明”。
而那个开枪的“候选人”已经红着眼睛冲了过来,手里的枪再次抬起,目标似乎是安室透,又似乎是那个中间商!
安室透眼神一冷。
他猛地将中年男人往旁边的垃圾桶后一推,自己则借着人群的混乱和车辆的掩护,如同鬼魅般贴近那个冲来的“候选人”。
在对方抬枪的瞬间,他的手腕如同毒蛇般探出,精准地扣住对方持枪的手,猛地向下一折。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被淹没在周围的尖叫中。
手枪脱手落地。
安室透另一只手的手肘毫不留情地猛击对方的下颌!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无比,完全没有丝毫犹豫。
那家伙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安室透看都没看他一眼,迅速捡起地上的枪塞进后腰,转身拉起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继续快步走向巷子深处。他的呼吸甚至没有变得急促。
微型耳机里,索泰尔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冷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清理杂音,效率尚可。目标价值确认。测试结束。手环解除指令:阿尔法-7-查理。”】
话音刚落,安室透手腕上的金属环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指示灯熄灭了。它变成了一个无害的铁环。
几乎在同时,远处传来几声重物倒地的声音。没有爆炸,没有枪响,其他几个未能“展示价值”的候选人,手环自动启动,内里的毒药被注射入几人体内——毕竟不能引发太大的动乱。
安室透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抓着中年男人的手。
那个中年男人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湿了一片,惊恐地看着安室透,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出来的恶魔。
安室透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慢慢地将那个已经失效的金属手环从手腕上解下,握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幽暗的巷子,望向外面依旧混乱喧嚣的街道,紫灰色的眼眸深处,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通过了测试。
用最符合组织期望的方式——精准、高效、冷酷,并且带来了实际的“价值”。
他甚至能想象出,在某处隐蔽的观察点,索泰尔纳——甘酒薰,正透过狙击镜或监控屏幕看着这里,脸上或许会带着那种属于“普拉米亚”的、冰冷而满意的微笑。
你在看着吧,甘酒薰。
他对着空气,对着某个可能存在的隐藏摄像头,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手中的金属环,然后五指收拢,将其紧紧攥在掌心。
这个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充满了无声的宣告。
......
幽暗的监控车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屏幕上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安室透那双在混乱巷弄中依旧冰冷锐利的紫灰色眼眸,以及那个几乎无法捕捉的、收起手环的细微动作。
索泰尔纳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最后一行关于“安室透”评估报告的结论刚刚生成:
【…评估结论:目标展现出卓越的环境利用能力、精准的目标识别与风险评估能力、高效的危机处理手段及必要的冷酷决断力。心理素质极佳,具备极高培养价值与控制难度。建议吸纳并予以B级观察权限。】
她按下发送键,报告化作加密数据流瞬间上传。几乎在同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撞针被拨动的声响,在她耳后极近的距离响起。
冰冷坚硬的触感,毫无预兆地抵上了她的太阳穴。那熟悉的、带着硝烟与死亡气息的压迫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她的每一寸神经。
是□□92F的枪口。
索泰尔纳全身的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绷紧,又强迫自己以更快的速度松弛下来。
她甚至没有回头,敲击键盘的手指都没有丝毫颤抖,只是极其缓慢地向后靠向椅背,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我假设,”她开口,声音透过变声器传出,依旧是那种电子音修饰后的、非人的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你带着我最喜欢的‘礼物’来找我,不是为了给我换个发型吧,琴酒?我想情报部应该还没有缺人到需要你亲自来‘问候’这场测试。”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屏幕上安室透消失的巷口,仿佛颈侧那足以瞬间夺走她生命的武器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仿佛毒蛇嘶鸣般的冷笑。
琴酒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她椅后的阴影中完全显现,银色的长发在监控屏幕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微微俯身,□□的枪口更加用力地抵住她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却随意地搭在了她面前的操控台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台面。
“我是来‘问候’你的,索泰尔纳。”
【琴酒 Lv0】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棱,缓缓刮过空气。
“你为那位‘有价值的新人’……准备的‘欢迎仪式’,还真是别出心裁。”
枪口又往前顶了顶,力道大得让索泰尔纳的头微微偏了一下。但她依旧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
“哦?”她发出一个表示疑问的音节,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我以为效率至上,是组织一贯的宗旨。还是说,现在规则改了,琴酒?”
她甚至微微侧过头,蜜糖色的眼眸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斜睨向身后的男人,里面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丝被打断工作的、真实的不耐烦。
“我清理了一个叛徒,捕获了一个更有价值的目标,顺便帮你省下了一颗处理废物的子弹。如果你对此有意见……”
她的声音顿了顿,指尖在键盘上轻轻一点,调出了另一份档案——
正是那个被她“清理”掉的、试图开枪的候选人的资料,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冲动”、“不可控”、“有私自截留组织物资嫌疑”。
“……或许该重新评估的,是你挑选‘废物’的眼光?”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在□□的枪口下,她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冷静地倒打一耙,将问题抛回给了琴酒。
监控车内陷入死寂。只有机器运转的低微嗡鸣,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与对抗。
琴酒墨绿色的瞳孔缩紧,像盯上猎物的毒蛇。他搭在操控台上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良久,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近乎愉悦的低哼。
抵在索泰尔纳太阳穴上的□□,缓缓移开了。
但危险并未解除。他只是将枪口下移,冰冷的金属转而轻轻抵住了她脊椎的第三节骨头——一个同样致命,却能让她稍微放松一点的位置。
“牙尖嘴利。”他评价道,声音里的杀意稍减,但探究和审视的味道更浓,“希望你的‘新玩具’,不会像你的舌头一样,只会惹麻烦。”
“我的‘玩具’从来物尽其用。”索泰尔纳终于完全转过身,正面看向琴酒。
她的表情平静,甚至抬手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枪口弄乱的粉色短发,“倒是你,琴酒,特意跑来就为了说这个?还是说……”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风衣下摆一处极其不显眼的、新溅上的暗色污渍。
“……你刚干完‘脏活’,顺路过来检查我的工作进度?”
琴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绿色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都剥离出来。
“看好你的狗,索泰尔纳。”他最终冷冷地开口,□□的枪口在她脊椎上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作为警告,
“如果他惹出什么麻烦,或者……最终被证明是条咬主人的疯狗。”
他微微倾身,银发垂落,带着浓烈的烟草和血腥气,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低语:
“我不介意……亲手帮你处理掉。连同他的主人一起。”
说完,他直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黑色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如同蝙蝠的翅膀。
监控车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又合上,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车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索泰尔纳——折笠祐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过了好几秒,才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后背,冰冷的汗意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衬衫,紧贴着皮肤。刚才被枪口抵住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致命的触感和压力。
看好你的狗......
她莫名有些想笑,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笑过了。
真不知道降谷零听到这句话,作何感想呢。
至于后半句话,她纯当没听到。
索泰尔纳——折笠祐羽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讥诮。
她成功了。她主导了测试,护住了降谷零,甚至暂时应付了琴酒的刁难。
可这成功的滋味,却像吞咽下掺着玻璃碴的冰粒,割得喉咙生疼,冰冷彻骨。
她看着屏幕上自动生成的、关于“安室透”评估报告的高亮结论——“具备极高培养价值与控制难度”。
“控制”……
这个词让她感到一阵反胃。
她亲手将他推入了这个漩涡,为他戴上了“狗”的项圈,甚至不得不亲自“评估”他,看着他在这黑暗的泥潭中挣扎、染上本不该属于他的颜色。
而她能做的,只是在规则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为他铺上一两块或许能垫脚的石头,同时还要提防着自己也被这泥潭彻底吞噬。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琴酒的枪口更让她感到窒息。
她缓缓闭上眼,将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情绪强行压回那片冰冷的死寂之下。
不能犹豫,不能后悔。
这条路是她选的,也是他选的。
他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再次睁开眼时,那双蜜糖色的眼眸已恢复成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她熟练地清除掉监控记录中所有可能暴露的细节,包括那个她悄悄启动的、干扰了中间商手机信号的微型程序记录。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内袋里一个硬物——那是另一个同样款式、却从未被激活过的金属手环。
她的指尖在那冰冷的金属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监控车的出口。
只有他的那个手环,里面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