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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回旋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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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与沈恬在胡同口分开后,他一个人驱车到后海,在车里坐了整夜,恍恍惚惚想起在纽约见她的那天,她看向他的眼神,紧张,纯净,有畏惧也有不怕,眼底什么东西也没有,后来发现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偶尔伶牙利嘴,安静时特乖巧,就是反应有点慢。
他能感觉出来在一起到分开的今天,她变了。
怎么形容呢……
像画一个圆,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回到小心翼翼,习惯心上藏事,容易思前顾后,情绪越来越稳定,很少大笑大哭,不再一件事追问他好几遍,懂得适可而止。
他有时很想念她肆无忌惮事事敞怀的样子。
她最初会突然在他工作时间发来消息,问他有空吗?回来吃饭吗?在忙什么呢……
他忙,留给自己的时间都极少,自然不可能常常陪她,就总对她说你乖一点。
开始她会撒娇,后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最常回的“想你”变成了“好吧”
可见面了,她又笑呵呵的,一副盼夫归来的小女孩模样,可爱娇憨,只字不问未见面这些日子里的事,也不过问他有没有别人,就陪着他吃饭,聊天,就连他们分别几月再见时,她也没多问过一句。
朋友们都说小姑娘最好哄。
沈恬的确是这样。
他惹她生气时,只要他说一句好听的,她就原谅了。
送她礼物,她也从不扭捏,全都开开心心地收下也不挑,更没有主动要过自己想要的。
甚至有几次节日他忘准备了,她也跟没事人似的,开心地朝他跑过来,钻进他怀里,听他讲最近发生的事,听不懂也会听得特认真,还会心疼他。
他们都说她和别的女孩一样,既然跟了他,就不会傻,不过装清纯罢了,可只有他知道这姑娘看着聪明,实际这点天赋全用工作学习上了,别的方面实在有点蠢笨,从不懂为自己铺后路,不会利用他的资源变现,与他待在一起时,脑子里只有爱情,一旦各忙各的,她又回到学习和兼职的状态,从来不知道让他给介绍更好的平台。
他清楚自己不是什么纯情的人,最初想让这姑娘留在身边,也不是因为那几次合拍的聊天,存在好感,可具体被她哪一点吸引了,他到现在也说不上来。
若说是别人的缘故,他在沈恬身上从来看不到温凝的影子。
这两人是不同的,一个像夏日最娇艳的红玫瑰,一个像暴雨后的白色马蹄莲。
她去美国后,他回了一趟海景,打开灯,慢慢走在里面,发现她把房间打扫得很干净,除了多了层灰尘,一切都恢复原位,让他找不出一点生活痕迹,看起来好像从未有人入住,冰箱贴没了,里面清空了,沙发上的蒙奇奇没了,床单从她喜欢的柔色变成了最初的灰色,落地灯从床边移回了桌边,衣帽间只剩一排昂贵没拆吊牌的裙子,和他的衬衫,全部整整齐齐,熨烫好了挂在里面,他送她的所有东西都在置物柜里,中央的玻璃橱柜上放一张信用卡。
这张卡给她后,他至今未收到过一次消费短信,现在就这么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又轻轻放下。
灯光打在上面。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光刺眼。
出了这个房间,他在阳台窗边抽了根烟,吹着徐徐热风,转身看见那几盆花,目光顿了顿,回头往客厅看,却不能再瞧见她趴在沙发上看书的样子,不会再有个小姑娘在房间里赤脚走来走去,等着他在露台打完电话扑进他怀里。
从前他在书房忙,她就自己待着。
他回卧室了,她也听不见动静,胡乱扎了个马尾,穿着宽松的T恤,手卷了本英文小说,戴着耳机,盘腿窝在单人沙发里,面朝落地窗看书,他洗漱完出来,她枕着蒙奇奇睡着了。
他叫醒她。
她打着哈欠去洗澡,每回洗不到一个小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沐浴露,出来时一屋子香气,然后走到梳妆台前简单拍了拍水乳,她不怎么护肤,但是很喜欢涂身体乳,细细的擦,从脖子到脚,淡淡的牛奶味,接着就跑上床钻进他怀里,渴了又跑出去拿水。
有一次他忘了拿手机,她就很顺嘴吩咐他,
“给我拿盒橙汁,要冰的!”
他忍不住贫嘴,“学会使唤我了?跑腿费,一次一百。”
她哎呀一声。
他听出来这是在撒娇了,但就想逗她玩,说没钱不给拿,回来时,她没见着橙汁,不开心地扁扁嘴,小声嘟囔一句“小气鬼喝凉水”,然后头埋进被子里。
他笑得不行,变魔法式的递给她橙汁。他让她坐起来喝,她眼睛亮了,哇一声,心满意足地喝完,搂着他脖子,朝脸上连亲两口,哼哼一笑说:“就知道你最好了!”
他不放过她,折腾完她,又让她给自己唱晚安曲。
她唱歌的声音很小很轻,听在耳朵里,心好像被柔软的羽毛裹住,然后唱着唱着,歌声越来越小,没两秒彻底消失了,他一睁眼,发现她睡着了,两只小手搁在胸口,蜷缩在他身侧。
他一只胳膊搂过来。
她哼唧一声,身上那股奶甜味,闻得他燥热,又把她拉起来做一次。
她气得打他。
他哪管,一直到凌晨一点才彻底放过光屁股趴在床边哭唧唧的人儿,他去冲洗,回来后找不见她,最后发现她悄悄跑客房去了,还反锁,他反手用钥匙打开了,就瞧见她一脸惊慌地回过头,胳膊里还搂着那只跟她一样呆萌的玩偶。
她抱着被子死活不回去。
他没理会,直接把她拉回去,然后电话突然响了,是周君瑶的,挂了,又接连打了四五个,最后出去接了,周君瑶哭着问他在哪,他问什么事,周君瑶哭得更厉害了,听得人很烦躁,在一番胡言乱语中知道她喝醉了,他什么都没说就挂了。
回屋,床上的人还别扭着,过去抱她也是一脸不情愿的委屈表情,一开始还耐心哄了几句,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火了,一顺手抓起那玩偶就扔到地板上,冲她吼了句,
“闹够了没?!”
她突然就愣了。
看向被摔在地上的蒙奇奇。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很差。
她整个人很激动,提高了嗓门,声音颤抖:“你有病啊谭宗明!”
“你矫情什么?”
“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沈恬,我和你在一起养着你是为了让你和我吵架是吗?”他正在气头上,脾气很大,压根不管这些话她听了会怎么样,“甩脸给谁看?!”
他看见她眼睛红了。
她不说话了,
她又嗯了声。
这样的她,看起来好像真的被伤到了,却也不再反驳他,他忽然心恸了,整个人不知所措,在心底骂自己为什么要把气撒在她身上。
她勉强笑了一下。
他喉咙酸得不行。
他想她再闹一下脾气,然后就趁机哄她,可是没有。
他看见她慢慢下床捡起来,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十几秒,拍了拍玩偶,又抹了一下脸,最后像做错的小孩子一样赤脚站在那儿,手攥着那宝贝似的东西,垂下眼睛,对他说:“你说的都对,就像你朋友说的那样,你给我那么多东西,我不该有脾气。”
他那时可真气,气她这样,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房间。
也没再管她。
他有些烦,烦压在身上的所有事,每一样都喘不上气,尤在深夜,在外头抽了根烟,倒了杯酒喝下去,本想去侧卧将就一晚,最后还是回到她的房间,就这么看见她紧紧抱着自己的玩偶挨着床沿坐,听见他进来的脚步声,身体抖了下。
他看在眼里,但什么也没说,关灯躺下了。
他知道她平日里躺下后没几分钟就睡着了,可这会儿明显没睡,也不动。
一张床,离他十万八千里。
他大动作地翻身,一把拉过来缩在角落里的人儿,在昏暗的睡眠灯下,看见她红彤彤的眼睛,他抬手去摸她脸,湿漉漉的,满脸都是泪水,她就这么无声掉眼泪,也不讲话。
那一瞬间他真的心疼她。
他把她抱在怀里,“不哭了,是我的错,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给你道歉。”
“……是我的问题。”
她说她错了。
“九月!”
“……”她忽然就哭出声了。
他听得心脏都在颤,狠狠抱紧怀里的人儿,告诉她:“不是你的问题就不要认,以后也不准在别人面前哭。”
她不讲话。
他把她从怀里拎出来,睨她一眼,“听到没?”
她闷声嗯。
“在外头受欺负了就欺负回去,要么告诉我,不要忍着,别总是一副软性子知道吗。”他轻轻拍她后脑勺一下。
她哦一声。
“就会嗯、哦,刚刚骂我时那脾气去哪了?”他瞥她一眼,“还生气?”
她存心气他,阴阳怪气地说:“谁敢跟您生气啊。”
他啧了声,“看来是不气了。”
话音落下,她靠回他怀抱,背对着他躺到旁边,这还不够,又转过身来,被子里的脚伸过来照他小腿踢上去。
力气不大。
他一瞬抓住她的脚掌,又很配合地嘶一声,哎呦着喊痛。
她扑哧一下笑了,“别演了。”
见她笑了,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捏了捏有些凉的小脚,握在掌心暖着。
那睌他们都睡得很晚。
聊天时他才知道,那个玩偶是她妈妈最后送她的六一礼物,对她来说是念想,很特殊,虽然很旧了,却很干净,外套的兔耳朵上还有一圈细密缝线,都是她自己缝的。
说完她睡着了。
他拿起来她枕头边那只蒙奇奇,看了看,又看了眼熟睡的人,去洗手间拿自己的沐浴露洗了两遍,然后放进烘干机里。
第二天醒来是周六,她睡懒觉,他有事,早早走了,中午收到她的微信消息:
——很香。
——不客气。
他看笑了。
心想还真是不客气。
此刻回想起来,那是他这些年最幸福的日子。
不只有情爱那么普通,是纯粹的开心,是他再次被一个人的一颦一笑都牵动心。
房子属于她,可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
书房的门有密码锁,许是离开那日关了,她才没进来,最后一次放这的几份文件还摆在桌上。
他站在那扇窗前十几分钟。
在烟灰缸留下了一层烟灰,离开时,什么也没带走。
某天开始,他似乎失去任何人也只能在心底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