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云根山岚

10、下次

　　萧驰那句话像颗裹着薄荷糖衣的子弹，在纪卿卿脑子里盘旋了好几天。

　　拒绝？显得她小气又心虚。

　　答应？又像主动跳进他挖好的坑。

　　最终，对新能源特展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周六上午，市中心科技馆门口人流如织。

　　纪卿卿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浅蓝牛仔裤，背着双肩包，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那个高挑冷峻的身影。

　　“这边。”

　　清冽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纪卿卿转头，看见萧驰从巨大的科技馆金属立柱后转出来。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薄款冲锋衣，拉链拉到锁骨下方，露出里面白色的圆领T恤，下身是深色工装裤和一双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黑色运动鞋。简单的穿着却衬得他肩宽腿长，气质冷峻疏离，在人群中格外打眼。

　　他手里拿着两张票，递给她一张：“进去吧。”语气平淡得像在交接文件。

　　纪卿卿接过票，跟在他身后走进光线幽暗、充满未来感的展厅。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播放着宇宙星云的壮丽景象，各种尖端科技的模型和互动装置琳琅满目。空气里弥漫着新材料的特殊气味和人群兴奋的低语。

　　“先去哪个区？”纪卿卿看着导览图，有点眼花缭乱。

　　“能源转化与存储。”萧驰目标明确，迈开长腿就往一个方向走，步伐沉稳，仿佛自带导航。纪卿卿只能小跑着跟上。

　　新能源展区果然人满为患。巨大的风力发电机叶片模型、复杂的太阳能电池板阵列、各种形态的储能装置……看得人目不暇接。

　　萧驰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站在一块介绍新型钙钛矿太阳能电池的展板前，看得异常专注。

　　冷白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沉静。

　　纪卿卿也凑过去看，展板上满是晦涩的专业术语和复杂的分子结构式。

　　“转换效率……理论极限……稳定性瓶颈……”她小声念着，眉头越皱越紧。这跟她之前模糊设想的“新型涂层”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瓶颈在于离子迁移和界面缺陷。”萧驰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

　　他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展板上一个复杂的结构示意图，“这是目前主流的钝化方案，但效果有限，成本也高。”他的语气冷静平实，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纪卿卿愕然地看着他。

　　他居然能看懂这么深的东西？

　　“那……有什么突破方向吗？”她忍不住问。

　　萧驰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没什么波澜：“有。比如用二维材料做界面修饰，或者设计新型的传输层材料。”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展板上，语气带着点惯常的冷感，“不过，离你那个‘惊喜气球’落地，还差几个诺贝尔奖的距离。”

　　纪卿卿：“……”

　　她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象牙。

　　刚升起的一点敬佩瞬间被毒舌浇灭，她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去看旁边的氢燃料电池模型。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纪卿卿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专业壁垒”。

　　无论她走到哪个展品前，萧驰总能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旁边，用他那低沉冷冽的嗓音，精准地点出技术的核心、优势、以及……最关键的瓶颈和挑战。

　　“这个固态储氢材料，解吸动力学太慢，实用性存疑。”

　　“液流电池？能量密度低是硬伤，大型储能还行，小型化就别想了。”

　　“地热能？地域限制太大，推广成本太高。”

　　……

　　他就像一台行走的、带毒舌功能的专业吐槽机器。

　　纪卿卿感觉自己像个闯进大神领域的小白，被他的专业知识和冷静剖析打击得体无完肤。

　　她精心准备的那点“惊喜”想法，在他面前简直幼稚得像过家家。

　　“喂。”纪卿卿终于忍不住了，在一台展示核聚变原理的庞大装置模型前停下脚步，气呼呼地转身，“萧驰，你是不是故意的，带我来看展，就是为了全方位打击我？证明我的想法有多异想天开？”

　　萧驰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微微歪着头看她炸毛的样子，幽蓝的模拟聚变反应光芒映在他冷峻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来自未来的审判者。

　　“打击你？”他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辜的弧度，“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走近一步，那股熟悉的、清冽的薄荷味混合着科技馆特有的金属冷气扑面而来。“纪卿卿，”他看着她因气愤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点磁性的颗粒感，“看展，是为了让你看清气球和火箭的区别。”

　　“认清差距，是落地的第一步。”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邃，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引导的意味。

　　那近在咫尺的距离和灼热的气息，让纪卿卿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愤怒被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不甘和隐秘信服的情绪取代。

　　她咬着下唇，没再反驳。

　　参观完能源区，人流更加密集，尤其是通往新材料展区的通道，几乎摩肩接踵。纪卿卿个子不算矮，但在人高马大的成年人和兴奋乱窜的孩子中间，还是被挤得东倒西歪。

　　一个举着自拍杆的大叔猛地后退，眼看就要撞到纪卿卿身上。

　　“小心。”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轻轻一带，纪卿卿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后背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

　　清冽的薄荷味瞬间将她包裹。

　　她愕然抬头，正对上萧驰低垂的视线。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一只手还抓着她的小臂，另一只手臂则虚虚地环在她身侧，形成一个不算亲密却极具保护意味的空间，将她与拥挤的人流隔开。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热，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纪卿卿甚至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和呼吸的起伏，那股混合着阳光皂角味的独特气息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周围鼎沸的人声、炫目的灯光都模糊成了背景。

　　纪卿卿只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紧贴着的温热，和他手臂上传来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保护感。

　　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萧驰似乎也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怀里僵硬的女孩，她白皙的脖颈微微泛红，耳尖更是红得剔透，他抓着她小臂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随即又像被烫到般迅速松开，虚环在她身侧的手臂也收了回来，插回裤兜。

　　“跟紧点。”他别开视线，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率先拨开人群往前走，脚步似乎比刚才快了一些。

　　纪卿卿站在原地，后背似乎还残留着他胸膛的温度和触感，那股薄荷味萦绕不散。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和脸上的热意，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鹌鹑，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一次，她没再被挤到。

　　萧驰高大的身影像一艘破冰船，沉默而有效地在她前方分开人流，给她留出足够的安全空间。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相对空旷的新材料展区。

　　纪卿卿脸上的热度才稍稍褪去，但心跳依旧有些失序。

　　新材料展区有很多有趣的互动装置和漂亮的矿物晶体、新型材料样品。

　　纪卿卿被一个展示超导磁悬浮的小装置吸引，玩得不亦乐乎，暂时忘记了刚才的窘迫。

　　“想买？”萧驰的声音冷不丁在旁边响起。

　　纪卿卿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正看着旁边纪念品商店橱窗里一个精致的太阳系行星模型。

　　“啊？没有……”纪卿卿摇头，她只是觉得好玩。

　　“那个，”萧驰却抬手指了指橱窗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做成太阳能帆船形状的金属书签，“挺适合你。”

　　纪卿卿顺着看去。那书签造型简洁流畅，银色的金属薄片做成帆船形状，上面还蚀刻着细密的电路纹路，很有科技感。

　　“为什么适合我？”她下意识问。

　　“因为，”萧驰侧过头，看着她，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促狭的笑意，“目标远大，动力不足，还总想靠点不切实际的光。”

　　纪卿卿：“……”

　　她刚平复下去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

　　这该死的毒舌男，无时无刻不在内涵她的“惊喜气球”。

　　“萧驰，你嘴能不能别那么欠？”她气得跺脚。

　　萧驰却像没听见，径直走进店里。

　　几分钟后出来，手里拿着那个太阳能帆船书签，还有一个……印着科技馆LOGO的纸袋。

　　他把纸袋递给纪卿卿。

　　“什么？”纪卿卿警惕地看着他。

　　“纪念品。”萧驰言简意赅，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抵债的利息。”

　　纪卿卿狐疑地打开纸袋，里面是几块造型可爱的、做成星球形状的……薄荷糖？还有一本薄薄的、关于太阳能应用最新进展的科普小册子。

　　薄荷糖？

　　纪卿卿捏起一颗蓝色的“地球”，糖块冰凉，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她抬头看向萧驰。

　　萧驰已经转身往前走，只留给她一个挺拔冷峻的背影，耳根在科技馆变幻的灯光下，似乎……有点可疑的红。

　　纪卿卿剥开一颗糖塞进嘴里。

　　冰凉的甜意混合着强劲的薄荷清香瞬间在舌尖炸开，直冲脑门，激得她精神一振，脸颊上残留的热意似乎也被压了下去。

　　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甜意，却顺着那股清凉，悄悄蔓延到了心底。

　　从科技馆出来，已是华灯初上，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喧嚣。

　　“走吧。”萧驰拦了辆出租车，报出一个纪卿卿没听过的地址。

　　“去哪？”纪卿卿警惕地问。债不是抵完了吗？

　　“看真货。”萧驰言简意赅，目光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看起来颇为现代化的、挂着“青屿市新能源材料联合实验室”牌子的建筑前。

　　萧驰跟门卫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带着纪卿卿刷卡进入。

　　空旷洁净的走廊，冰冷的金属门，穿着白大褂匆匆走过的研究人员……一切都透着严谨和未知的气息。

　　纪卿卿有些紧张地跟在萧驰身后。

　　萧驰带着她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他输入密码，门无声地滑开。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实验室。

　　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闪烁着幽光，巨大的透明操作间里，穿着全套防护服的人员正在忙碌。

　　最吸引纪卿卿目光的，是实验室一侧墙面上，一整块巨大的、实时显示着复杂数据和动态模型的电子屏幕，屏幕上流淌的光影，像一片璀璨的、流动的星空。

　　“这是……”纪卿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联合实验室，我爸有投资。”萧驰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到那块巨大的屏幕前，修长的手指在旁边的控制台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屏幕上的星空瞬间变换，切换成了纪卿卿在科技馆看过的新型钙钛矿太阳能电池的微观结构模型，但这里的模型更加精细、立体，甚至能看到电子在其中的流动轨迹。

　　“你看到的瓶颈，”萧驰指着屏幕上几个被高亮标注的、结构复杂的区域，“离子迁移通道，界面缺陷位点。”他的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仿佛在操控那些微观粒子。“这里，”他指向一个正在缓慢“愈合”的缺陷位点，“是我们正在尝试的一种原位钝化方案。”

　　他的声音低沉而专注，不再是科技馆里那种略带嘲讽的科普，而是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近乎虔诚的专业感。

　　冷白的灯光落在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上，专注的眼神熠熠生辉，像蕴藏着整个宇宙的奥秘。

　　纪卿卿呆呆地看着他，看着屏幕上那微观世界里壮丽的“星云”和“河流”，听着他用冷静而精准的语言描述着那些前沿的探索。

　　这一刻，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感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大而深邃的吸引力，像黑洞一样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她甚至忘记了他之前的毒舌，忘记了那些别扭和争执，完全被这科学与智慧交织的壮丽图景和他此刻散发出的光芒所吸引。

　　心跳，在实验室恒温恒湿的安静空气里，鼓噪得震耳欲聋。

　　“所以，”萧驰结束了讲解，转过身，看向还沉浸在震撼中的纪卿卿。他逆着屏幕的光，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却亮得惊人，清晰地映出她怔忪的脸。

　　“气球，”他微微勾起唇角，那弧度不再带着嘲讽，反而有种奇异的、近乎鼓励的意味，“想落地，光靠吹不行。得找到合适的燃料，和……能承受压力的外壳。”

　　他朝她走近一步，那股清冽的薄荷味再次清晰起来，混合着实验室特有的、微冷的金属和臭氧气息。

　　“下次，”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带你看粒子束溅射镀膜，给你的‘气球’镀层金。”

　　“下次？”纪卿卿下意识地重复，声音有些飘忽。

　　“嗯。”萧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率先朝实验室外走去。

　　纪卿卿站在原地，看着萧驰挺拔的背影融入实验室走廊冰冷的灯光中，又回头看向那片依旧在屏幕上流淌的、壮丽的微观“星空”。

　　嘴里那颗薄荷糖早已化尽，只留下清冽的余味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甜。

　　“燃料……外壳……镀金……”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口袋里那个冰冷的太阳能帆船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