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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猛攻消失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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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威,懒洋洋地泼洒在青屿一中的操场上。高一新生入学典礼,黑压压一片穿着崭新蓝白校服的身影,像刚出巢的雏鸟,带着点懵懂和雀跃。
纪卿卿站在人群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校服衬衫黏在后背上,有点不舒服。
她耐着性子听台上校领导冗长的讲话,眼神放空,百无聊赖地数着主席台旁边那棵老槐树上的叶子。
“……下面,有请高三优秀学生代表,萧驰同学发言!”
话筒里传来的名字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让纪卿卿游离的思绪瞬间归位。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从主席台侧面走上台。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是熨帖的深蓝色校服长裤,衬得双腿笔直修长。他步履从容,带着一种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清爽利落的黑色短发,额前几缕碎发被微风拂动。鼻梁很高,下颌线清晰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利落。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是偏浅的琥珀色,像沉淀了阳光的琉璃,此刻微微眯着,扫视台下时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仿佛眼前这上千人的喧嚣与他无关。
他走到话筒前,调整了一下高度,动作随意却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各位老师,同学,下午好。我是高三(1)班的萧驰。”
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不高不低,清冽干净,带着点微沉的质感,像初秋傍晚的风拂过林梢。没有刻意的激昂,也没有新生的怯懦,平铺直叙,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
纪卿卿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重重地敲击着胸腔。她不是没见过帅气的男生,但眼前这个叫萧驰的学长,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那是一种矛盾的混合体:清爽干净的外表下,眼神里藏着点不易驯服的野性;看似随意的姿态里,又透着骨子里的矜持和冷淡。
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松树,挺拔孤傲,却又吸引着人想去靠近,看看那峭壁上的风景。
他发言的内容是关于高效学习和时间规划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没有一句废话。没有慷慨陈词,也没有热血鸡汤,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和方法,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台下的新生们听得认真,纪卿卿却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目光不受控制地胶着在他身上。
他偶尔会微微侧头,指尖无意识地轻点一下讲台边缘,那点小动作在纪卿卿眼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吸引力。
当他用那双浅色的眸子掠过台下,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纪卿卿也感觉像是被一道微凉的视线轻轻擦过,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发言不长,大概七八分钟。结束时,他只是微微颔首,说了句“谢谢”,便干脆利落地转身下台,背影挺拔得像棵小白杨,很快消失在主席台侧面的阴影里。
操场上响起掌声,纪卿卿也跟着鼓了掌,手心有点汗津津的。她旁边的闺蜜谭敏静用手肘碰了碰她,小声说:“喂,回魂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过这个萧驰学长,帅是真帅,冷也是真冷啊,感觉靠近他三米内都能冻伤。”
纪卿卿收回目光,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脸颊微热:“瞎说什么呢。人家讲得挺有道理的。”
她心里却有个小声音在呐喊:对啊,就是帅,帅得有点不讲道理,那种又清爽又带点痞气的劲儿,简直精准踩在她的审美点上。
“道理是道理,人是真难搞。”谭敏静撇撇嘴,“听说他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跟高三那个叫袁浩然的男生关系特别好,整天形影不离的。学校里都传他俩……”
她做了个心照不宣的手势,压低声音,“你懂的。反正,这种级别的帅哥,看看就好,别动歪心思,难度系数太高,容易伤筋动骨。”
“男同?”纪卿卿愣了一下,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小火苗似乎被浇了点凉水。她再次看向萧驰消失的方向,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滋味。
是遗憾?还是……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叛逆的探究欲?那么好看的人,那么特别的气质……如果真是那样,感觉有点暴殄天物啊。
她甩甩头,把这个念头暂时压下去。
开学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纪卿卿很快适应了高中生活。
她性格开朗,像个小太阳,很快和谭敏静、夏怡等女生打成一片,也跟班里的男生相处融洽。
她学习认真,脑子也活络,成绩稳定在中上游。
表面上看,她就是个活泼阳光、有点幽默感的普通邻家女孩。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总有一块地方,带着点疏离的审视。
她对热闹保持着享受又随时可以抽离的态度,对感情更是谨慎。她喜欢观察,喜欢分析,喜欢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见色起意这种事,她承认自己干了,但绝不允许自己变成一个无脑的花痴。
那个叫萧驰的身影,并没有随着开学典礼的结束而淡去,反而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在她平静的生活里一圈圈扩大。她开始有意识地留意关于他的信息。
他在高三(1)班,理科实验班的尖子生,成绩稳居年级前三。
他篮球打得很好,是校队主力,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时,那股子野性和不羁更加外放,引得场边尖叫无数。
他不爱说话,尤其不爱跟女生说话。有大胆的女生试图送情书或饮料,大多被他一个冷淡的眼神或一句“抱歉,不需要”挡了回去。
他确实和那个叫袁浩然的男生关系极好。两人经常一起吃饭、打球、去图书馆。袁浩然性格开朗,甚至有点“姐妹感”,跟谁都能聊几句,但萧驰在他身边时,那份疏离感似乎会淡一点,但也仅限于一点。
纪卿卿常常在课间操、放学路上、食堂里“偶遇”萧驰。每次看到他,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就卷土重来。
他走路时习惯性地微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肩膀放松,整个人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磁场。
偶尔和袁浩然说笑时,嘴角会勾起一点很浅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眸里会闪过一丝真实的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观察得越多,纪卿卿心里那个念头就越清晰:她喜欢他。
纯粹的、始于颜值的心动,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沉淀下更深的吸引力。
他身上的那种矛盾感——外表的冷峻与不经意流露的生动,强大的能力与偶尔的漫不经心——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
然而,谭敏静的话和校园里的传闻像一根刺,提醒着她现实的壁垒。
男同?不近女色?难度系数SSS?
纪卿卿趴在课桌上,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窗外是下午慵懒的阳光。她看着草稿本上被她随手涂鸦的一个Q版小人——寥寥几笔,竟然画出了几分萧驰的神韵,尤其是那微眯的、带着点审视意味的眼睛。
直接表白?不,太傻,太被动,成功率约等于零。而且,不符合她的风格。她纪卿卿就算要追人,也得追得聪明点,体面点,最好还能让对方先动心思。
一个念头,带着点狡黠和孤注一掷的冒险感,在她脑海里逐渐成型。
她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用笔写下几个字:《心机太阳捕获高岭之花(疑似)初步作战计划》。
计划核心:猛烈的主动出击一下,勾引出他的兴趣->然后立刻人间消失->通过让目标多次上头但又搞不清你到底要干嘛的方法,让他慢慢注意到你,甚至……喜欢上你。
简称:猛攻消失术!
纪卿卿盯着这几个字,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一丝混合着兴奋和算计的笑意。这计划听起来有点损,还有点中二,但……理论上可行。
心理学上这叫“间歇性强化”,最容易让人上头,关键在于“猛攻”的火候和“消失”的彻底。
“卿卿,你笑得好诡异啊。”谭敏静凑过来,狐疑地看着她。
纪卿卿迅速合上笔记本,一本正经:“哪有,我在思考一道数学题的几种解法,其中一种特别精妙,让我心生愉悦。”她眨眨眼,表情无辜又真诚。
谭敏静半信半疑:“行吧,学霸的世界我不懂。对了,放学去小卖部不?新到了一批草莓牛奶。”
“去去去。”纪卿卿爽快答应,心思却已经飞到了如何实施她的“秘籍”第一步上。
具体怎么做呢?太露骨不行,显得廉价。太平淡不行,引不起注意。最好能让他有点印象,有点困惑,甚至有点……小触动?
她的目光落在草稿本上那个Q版萧驰的脸上。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几天后,一个平平无奇的课间。
高三(1)班教室靠窗的位置。
萧驰刚打完一场球回来,额发微湿,随意地搭在光洁的额前。他正低头翻着一本物理竞赛习题集,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支黑色中性笔,偶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几笔。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安静疏离。
教室里有些喧闹,但他周围仿佛自动形成了一个安静的气场。
袁浩然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本皱巴巴的数学练习册,一屁股坐在萧驰前面的空位上,转过来,压低声音抱怨:“驰哥,江湖救急啊,老张头这道题简直变态,我头发都快薅秃了。”
萧驰眼皮都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点,清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第几题?”
“就这个,立体几何加向量,绕死我了都。”袁浩然把练习册推过去。
萧驰这才抬眼,目光扫过题目。他的眼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琥珀色的瞳孔专注时显得格外深邃。他拿起自己的草稿本,准备撕下一页。
手指碰到本子封面时,动作微微一顿。这本子……好像不是他刚才放在这儿的?他记得他的草稿本封面是纯黑的。
眼前这本是普通的牛皮纸色,边角有点卷。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来,翻开。
扉页空白。第二页,一片空白。第三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个名字——“萧驰”。字迹不算特别好看,但一笔一划很认真,带着点女孩子的娟秀。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围绕着那些名字,画满了……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爱心,红的、蓝的、黑的,甚至还有荧光粉的,像一片笨拙又热烈的涂鸦森林。
萧驰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页纸,指尖微微用力,纸张边缘泛起一点褶皱。他盯着那堆名字和爱心看了足足有三秒,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只有纯粹的、带着点审视的疑惑。
谁?什么时候?放他桌上的?
袁浩然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声音没压住:“嚯!驰哥,哪个妹子这么生猛?暗恋表白都搞出涂鸦艺术了?这爱心画的……挺有毕加索抽象派的风范啊。”他笑得不怀好意,还故意用肩膀撞了撞萧驰。
周围的几个男生也好奇地探头探脑,看到内容后都发出暧昧的哄笑声。
萧驰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羞涩,也没有恼怒。他只是伸出食指,在那堆花花绿绿的涂鸦上轻轻点了点,指尖触感粗糙。
然后,他抬眼,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像初冬清晨的薄雾,让嬉笑声瞬间低了下去。
“无聊。”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残余的嘈杂。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他随手将那页涂鸦纸撕了下来,看也没看,动作利落地揉成一团。纸团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精准地落进了几步远的垃圾桶里。
“咚”的一声轻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漠然的、事不关己的冷淡。仿佛那团承载着少女心思的纸,不过是一张无用的废纸。
袁浩然咂咂嘴:“啧啧,真是郎心似铁啊驰哥。这妹子知道了得多伤心。”
萧驰没理他,重新翻开自己的黑色草稿本,拿起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波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回答袁浩然之前的求救:“哪题?说。”
走廊拐角处,纪卿卿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捂着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她刚才在萧驰撕纸揉团丢垃圾桶的那一瞬间,拉着袁浩然“恰好”从后门经过,她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那声刻意拔高的、带着点夸张埋怨的喊声:“袁浩然,你乱丢东西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害我到处找!”
然后,她根本不敢看萧驰的反应,甚至没看清袁浩然当时是什么表情,用尽全身力气,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袁浩然,像一阵风似的逃离了“案发现场”,速度快得差点在光滑的地板上打滑。
直到跑出高三教学楼,拐进旁边僻静的小花园,纪卿卿才松开袁浩然,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脸颊因为奔跑和紧张红得像熟透的番茄,额头上全是汗。
袁浩然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扶着树站稳,一脸惊魂未定外加莫名其妙:“纪卿卿,你发什么神经?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还有,我什么时候乱丢东西了?我找什么了?”
纪卿卿直起身,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她抹了把额头的汗,眼神亮得惊人,带一种恶作剧得逞后的狡黠和兴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战术,都是战术。”她冲袁浩然摆摆手,脸上扬起一个灿烂又有点心虚的笑容,声音还带着点喘,“谢了兄弟,回头请你喝三瓶草莓牛奶哈,现在……赶紧撤吧!”
说完,不等袁浩然追问,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转身就溜进了旁边通往高二教学楼的林荫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树影婆娑中。
袁浩然站在原地,看着纪卿卿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望高三教学楼,挠了挠头,一脸茫然:“搞什么飞机?草莓牛奶倒是记得啊……”
高三(1)班教室里。
萧驰解完了那道题,步骤清晰地写在袁浩然的练习册上。袁浩然千恩万谢地拿着册子走了。
教室里恢复了平静。萧驰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几步开外的垃圾桶上。那个小小的纸团静静地躺在最上面。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的味道和少年人特有的汗味。
他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触摸那粗糙纸张的触感,以及……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带着点执拗和笨拙热度的字迹和涂鸦。
“纪卿卿……”
一个名字,很轻很轻地从他微抿的薄唇间逸出,像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瞬间消散在嘈杂的空气里。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像一泓深潭,只是那潭水的深处,仿佛被那颗投入的纸团,极其轻微地,搅动了一下。
涟漪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
窗外的蝉鸣,似乎更聒噪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