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一起回家吗？》非物质文化沙漠

3、第 3 章

　　高二理A班的班主任李玉林此时正观察着他新带的学生们。

　　一中在高一只有两个重点班，高二则却分出了三个。物理大类占两个，其中B班是新高考下的混合选科，A班则只有选择全理的学生。

　　这个班里坐着上学期期末市统考的语数英物四门总分前五十，其中一大半也是他高一带的全科A学生。这帮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们看起来是在这个暑假玩疯了，一半人脸上都透着萎靡的气息。比如后排靠窗的几个看着像在认真听实则已经睡着了，一直在大小考试保持第一的那位在盯着练习册封面发呆，跨市转学来的那位成绩优异的转学生在……盯着他们第一名发呆。

　　没关系，明天的开学考会让他们找回状态。

　　*

　　周寻从神游里醒过来时正好对上李玉林朝他微笑的脸，整个人没忍住一激灵。

　　这位特级教师虽然是理A的班主任，但教语文。周寻一直保持着对他的敬畏，不仅是因为他的语文是唯一一门排名不稳定的学科，也因为李玉林老师本人实在是个非同寻常的人。

　　他最出名的事迹是在给5班上课时因课堂太过吵闹安静不下来时，在盛怒下扇了自己一耳光，力度之大甚至扇飞了脸上的黑色眼镜，整个班在那一声清脆的声响后陷入寂静。周寻那个时候恰好去给他送落下的U盘，在那满堂的死寂里差点失去走进门的勇气。

　　他保证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吓呆了。

　　这绝非常人能干之事，也因此，在高一表面乖巧懂事实则群魔乱舞的A班里，李老师犹如一根降魔杵，无人敢招惹。

　　现在，他又成为了高二A班的。

　　周寻坐的更正了。

　　李老师的目光满意地从他得意门生里最不得意的一个身上移开，转去关照转学生。

　　转学生还在看着斜前方发呆，发着发着甚至开始转笔，又把笔换成一颗糖，完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注意不到老师的问候。

　　周寻心不在焉地写了两道题，才刚刚抬起眼却又和李玉林对上了，这次是皱着眉头的。

　　……

　　怎么还在看着这里，他什么也没干啊。

　　什么也没干的周寻面不改色地低头继续写起了题，这回他还没沉下心来两秒，椅子边传来“咔啦”一声响，一颗眼熟的糖躺在地上静静凝望着他。

　　一起进入周寻视野的还有迅速伸过来的一截手。岑修远终于在呆坐中把糖玩飞了，还好死不死的正落在送出它的人的脚下，眼见着对方注意到动静向下看去，他以闪电般的速度试图捡起。与此同时，周寻多年练出的给捡掉落物的同学腾空间的身体意识发作，椅子噌的往旁边蹿了一大截。那个勉强卡在椅腿的胶垫追赶不及，仅剩的钢管在地上猛的一摩擦，又慌乱地在保持瘸腿平衡的过程里反复摇摆三下才堪堪止住。

　　尖锐的金属划地声和椅子惊慌的扑腾声唤醒了所有瞌睡的同学，并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包括李老师的注视。

　　周寻静静地死去了五分钟。

　　他沉着冷静地盯住了面前的桌子，笔看起来很忙地在本子上写写划划，脑子却在不受控制地复盘。首先，这显然不是他自己的错，及时地表示感谢和谦让都是美德；也不是糖的错，西柚味的糖是最好吃的，怎么会有错；椅子有一点错，错在没有控制好它的腿，但天生不足没办法；那么，显然这位新同学才是错处最大的一位。

　　上课时不用心守护桌面物品为第一错，既违反了课堂纪律，还伤害了可怜的糖果；伸手速度太快为第二错，如果不是岑修远动的那么快他也不会躲的那么快！说到底人为什么非得上课玩糖呢！

　　胡乱飞舞的念头结束在下课铃打响时，周寻得到的是两页一共只写了十道题的结果，定睛一扫，还有一道选择是宕机下随手填的错误答案。

　　……

　　开学不利，没救了。

　　岑修远随着后排的大流趴在桌面上，心里如此想到。

　　转学第一天，课堂开小差赢得老师注意，还惊吓到了唯一认识的同学，唉。

　　他深沉地也掏出本习题，把捡起来的糖剥了塞进嘴里。在这灰暗的生活里，唯有学习还有一丝温暖。

　　嗯，糖是好吃的，新同学很有品位。

　　*

　　一中的安排很紧凑，高二的开学讲解只占用第一堂课的时间，然后用一天的课程让暑假玩疯了的学生们好好回归一下学校氛围，并人性化的在第二天才安排持续两天开学考。A班的学生在第一堂课加课间的短暂休眠后迅速找回了状态，桌上的书和卷子肉眼可见的堆了起来。数学老师走进来时，班里就是这样一副欣欣向荣的学习场景。

　　一中虽然不像隔壁省实验一样在高二开学前留了人补课——它选择在中考后就开了个夏令营把高中全部内容给这帮排名靠前的学生总体灌了一遍。这成功导致从高一开始一些人就把新课当成复习来看，俗称不当回事。周寻正是其中翘楚，每节课不做点其它科目题就不舒服，除了语文课。

　　新的数学老师是从刚毕业的高□□下来的，姓饶，人生的瘦小和蔼，只有发顶略微有些稀疏，据他介绍是受不了连续带三年高三了得下来缓一缓。

　　“但你们班也挺有高三氛围的，挺好。”饶老师直言道。

　　他豪爽地把早晨刚收上的一张暑假附加卷原模原样的发回来，直接做评讲。

　　周寻把卷子半铺在物理竞赛书上，这张试卷本身不算难，饶老师延伸的几个题型变种却有些新意，让他在算小球加速度的时候腾出手往卷子上记了几笔，耳朵里却听见后方又传来一点不太和谐的尖锐声音，让他笔尖不自禁顿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新同学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专注时时间总是过的比较快，尤其新数学老师是个不爱巡视也不怎么点人回答问题的好性子，开学第一天的老师们又看起来对学生更多了两分宽容。周寻稳定的度过了一个上午，没有再出什么差错，终于能将尴尬的事在自己脑海里翻篇。他将卷子叠好放在一边，环视一圈，有百分之九十的人在老师刚一宣布下课时就风一般的奔向了食堂，不奔不行，一中除了高三都不提前返校，三个年级抢饭吃除了跑还有什么办法？

　　至于为什么还有百分之十的人不跑，作为其中的一员，周寻可以做出解释，首先，他不想和一大帮人比赛跑步。其次，他们新教室在五楼，跑了也没用，与其排长队，不如等到人散完之后再去。虽然这意味着他只能吃到猪食，但这就是不参与人挤人活动必要付出的代价。

　　他们将会拥有接近半小时的安静学习时间。

　　但今天剩下的几个人里有一个格格不入，周寻拎着口罩的一边，和转学生对上了眼睛。他看起来简直有点犹疑的迷惑，一边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一边扫视了教室一圈，起身的动作也不急不慢。看到周寻时，还冲他笑了笑。

　　周寻同样迷惑，抢食场景应该是每个学校都不得不品的一环吧！应该是吧。有必要这么迷茫吗？他看到这人时很容易回想到第一堂课的事故，因此总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尴尬，于是点了点头就转回。正准备再抽一本题册出来，又想到了什么，握着笔的手一顿。

　　他想到了一个新可能，这人是不是不认得食堂在哪，又错过了吃饭大部队不好追啊。

　　其余的两三个同学都没有动身的意思，离他们平时去食堂的时间还有大概20分钟呢。周寻在脑子里想起那几个番茄，叹了口气，在转学生拎起包时把刚拿出的题册又塞了回去，也站了起来。

　　转学生似乎在他起身时停了几秒，但并没有说什么。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出教室门，周寻本着给他带路的责任，特意走在他稍前一点。外面的滚滚热气在门开缝的瞬间扑面而来，周寻觉得自己在迈出的两步里就被太阳晒透了。

　　口罩里更是闷热难忍，周寻才意识到自己在离开前忘记了摘口罩，当即绕到耳后摘下来，却又想起早晨是为教室里收拾时的灰尘才戴它，实在有点嫌它脏，不大愿意塞口袋里，走廊里瞧了两眼也没有垃圾桶，只得暂时勾在手上。转学生就默默的跟在他后面，还是没有说话。周寻已经隐隐有点尴尬起来了，他为自己没准是会错意感到担忧。

　　沉默了几秒之后，他硬着头皮先开了口，没有带称谓：“是去食堂吗？一起？”

　　转学生似乎有点意外，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才回答，“好”，然后又顿了两秒，弯唇笑了一下，“是周寻同学吧，很高兴认识你。前天没好意思问你名字。”

　　周寻松了口气：“在超市的时候谢谢你了，没想到是同班同学，早上也没来得及打招呼，岑修远…同学。”对啊，他明明已经知道这人名字了，为什么一想起来就是转校生啊？说真的，他以前跟人说话的时候有这么尴尬吗？

　　两人迅速地陷入了一片让人坐立不安的沉默，周寻有点埋怨学校把食堂和教学楼离的太远，他实在不想就这样捱过十分钟，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旁边的人终于先发声了。

　　“我刚转来这里，能请教你一点学校相关的事吗，周同学？”

　　……，周寻确定了这是对方的问题，他以前身边从没有出现过礼貌到叫他‘周同学’的人，现在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然可以，不用这么客气。”他决定让气氛轻松一点，因此笑了一声，“还没问你，给你的谢礼味道怎么样？”

　　岑修远愣了一下，回想起周寻上午受到惊吓的样子，有点没绷住笑意，“很好吃。”，他捏了两下手指，“抱歉上课的时候吓到你了，捡的有点急。”

　　周寻：“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谈话间正走到食堂门口，他指向人山人海的队伍，“但你应该早点来食堂的，现在去就是上赶着排队。”

　　岑修远看着面前壮阔的场景，感到了些许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