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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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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泥潭”酒馆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劣质的油脂,混合着汗臭、劣酒、呕吐物和廉价脂粉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秽。昏暗的油灯在浑浊的烟雾中摇曳,将一张张或麻木、或凶戾、或醉醺醺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谢沉璧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沾满污泥的脸庞低垂,浑浊的眼神仿佛凝固在面前油腻桌面的裂缝上,像一块被遗忘在泥沼中的石头。
她的耳朵却在嘈杂的声浪中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筛网,过滤着每一个可能蕴含信息的音节。
“…听说了吗?‘鬼市’最近风声紧得很!‘猎眼’都放出来了,昨儿个晚上,那尖唳声,隔着雨都瘆得慌!” 邻桌一个缺了门牙、满身鱼腥味的汉子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眼神里带着底层人对庞然大物本能的畏惧。
“准是哪个不开眼的蠢货,要么就是‘蝎奴’里出了岔子!‘鬼市’那群活阎王,轻易不动‘猎眼’…” 同伴灌了口浑浊的麦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的麻木,“…碰上了,准没好下场!不死也得脱层皮!”
谢沉璧的心跳平稳,指尖却在污泥下微微蜷缩。果然,昨夜“猎眼”的出现,在黑水集这种地方已经引起了底层的小范围骚动。这证实了“鬼市”行动的规模。
“…脱层皮?嘿!” 另一桌,一个瘦得像麻杆、眼珠滴溜溜转的男人嗤笑一声,声音尖细,“…我表兄在‘蛇头’手底下跑腿,昨儿半夜被叫起来运东西…你们猜怎么着?‘净手者’的车驾!往‘鬼市’深处去了!那阵仗,啧啧…”
“净手者?!” 旁边一个疤脸汉子倒抽一口冷气,脸上露出惊惧,“…他们…他们不是只处理‘蝎奴’吗?还是那种…快不行了的,或者…犯了大事儿的?”
“废话!” 麻杆男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掌握秘闻的得意,“…不是大篓子,能惊动‘净手者’?还冒着那么大的雨!我表兄说,车里躺着个血葫芦似的家伙,看着就剩一口气吊着了…啧啧,落到‘净手者’手里,那真是…求死都难啊!”
裴烬!
谢沉璧心中冰冷地确认。他被“净手者”带回了“鬼市”核心。而且,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净手者”的名号,在黑水集这种地方都带着令人色变的威慑力。他们不仅是医生,更是“鬼市”内部最冷酷的“净化”执行者。
“知道是为啥吗?哪个倒霉催的蝎奴?” 疤脸汉子追问,带着猎奇的心态。
麻杆男摇摇头:“那谁知道?‘鬼市’里头的事儿,谁敢瞎打听?不过我表兄听押车的嘀咕了一句…好像…跟‘血蝎令’有关?”
“血蝎令?!” 疤脸汉子脸色瞬间白了,仿佛听到了最恐怖的诅咒,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压惊,“…娘的!那玩意儿一出,准没好事!不是灭门就是…嘶…算了算了,喝酒喝酒!晦气!”
血蝎令!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谢沉璧的神经上!裴烬没有撒谎!屠戮谢家,果然是由“蝎首”直接降下的“血蝎令”!
线索在黑暗中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冷酷的阴谋轮廓。但还不够!她需要知道“蝎首”的动向!需要知道他为何对裴烬如此“重视”!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牵连?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挤过拥挤的桌椅,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和劣质烟草味,“噗通”一声,重重坐在了谢沉璧这张桌子唯一的空位上。
谢沉璧没有抬头,身体却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浑浊的眼神从桌面的裂缝,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麻木和不耐,移向旁边。
那是个中年男人。油腻打绺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眼袋浮肿,脸色蜡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满不明污渍的旧褂子。他看起来和酒馆里其他醉醺醺的底层流民没什么不同,但谢沉璧敏锐地捕捉到,他浑浊的眼珠深处,藏着一丝与外表不符的、如同耗子般的狡黠和警惕。
男人似乎醉得厉害,趴在油腻的桌面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时运不济…”“…狗眼看人低…”之类的醉话。一只同样油腻的手,却“不小心”地将一个空了的粗陶酒杯,推到了谢沉璧面前。
谢沉璧的目光落在那个空杯子上,浑浊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男人继续嘟囔着,声音含混,却带着一种只有近在咫尺才能听清的、奇特的韵律:
“…风大雨大…烂泥塘里的虾米…也想翻身…嘿嘿…找错窝了吧?…”
谢沉璧的心猛地一沉!这不是醉话!这是切口!是黑水集底层情报贩子常用的试探和接头暗语!对方在试探她!而且点出了她“找错窝”——可能是指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或者她找情报的方式太外行!
她依旧没有抬头,保持着那种底层流民的麻木姿态。但她的手指,在桌下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模仿着某种极其粗浅、在黑水集边缘地带偶尔能见到的、代表“求口饭吃”的乞讨手势。同时,她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如同被浓痰卡住的、模糊不清的“嗬…嗬…”声,仿佛一个又聋又哑的可怜虫。
她需要伪装得更彻底,也需要判断对方是敌是友,是“鬼市”的探子,还是纯粹的、嗅到铜钱味的情报老鼠。
那男人浑浊的眼珠在谢沉璧伪装的手势和喉咙发出的声音上停留了一瞬,蜡黄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失望和“果然如此”的轻蔑。他似乎认定眼前这个“又聋又哑”的泥腿子,只是个误入此地的流民,根本不可能是潜在的主顾或者威胁。
他嘴里继续嘟囔着毫无意义的醉话,身体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要去别处寻找“识货”的人。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他那件旧褂子的下摆被桌角挂了一下,微微掀起一角!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谢沉璧浑浊目光的余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瞬间捕捉到了那被褂子掩盖的腰间!
那里,挂着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用某种暗沉木头雕刻的腰牌!腰牌的样式极其粗陋,但上面雕刻的图案,却让谢沉璧的瞳孔在污泥的掩盖下骤然收缩!
那是一只扭曲盘踞的蝎子!蝎尾高高翘起,毒针狰狞!蝎子的下方,是一个痛苦挣扎的童子侧影!
和裴烬记忆中那人牙子的烙印!和裴烬锁骨上那个被谢沉璧看到的图案!一模一样!
**“蝎奴”的标记!**
这个男人,是“鬼市”的眼线!是伪装成底层情报贩子的“蝎奴”!他在“烂泥潭”这种地方,就是为了收集信息,监听流言,寻找任何可疑的踪迹!他刚才的试探,并非偶然!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谢沉璧的心脏!她的身体在伪装下依旧保持着麻木的蜷缩姿态,但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到极致!杀意如同冰锥,在她眼底最深处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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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深处,黑色岩石殿堂。
冰冷的石台上,裴烬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炼狱的活物,在“蚀魂引”带来的滔天痛苦中疯狂地扭曲、痉挛!皮肤下深紫色的蛛网状纹路如同活物般搏动、蔓延,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他灰败的脸扭曲变形,嘴巴大张,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被撕裂般的、无声的惨嚎!涣散的瞳孔里,只有纯粹的、被痛苦彻底占据的绝望!
两名“净手者”如同冰冷的石像,漠然地看着石台上非人的挣扎。其中一名,缓缓拿起一根细长、闪烁着幽冷寒光、顶端带着诡异倒钩的骨质探针。
就在这时——
殿堂深处,那片最浓郁的、仿佛连幽绿灯光都无法穿透的阴影,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一个身影,如同从黑暗本身凝结而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他同样穿着漆黑如夜的服饰,但材质更加奇异,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只在幽绿的灯火下勾勒出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轮廓。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纹饰、光滑如镜面的纯黑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面具的孔洞后,冰冷、深邃、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如同两口通往虚无的深渊。他的步伐无声无息,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两名“净手者”在这身影出现的瞬间,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极其精准地、同步地转向来人,头颅以完全相同的角度低下,姿态恭敬到了极点,也机械到了极点,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
石台上,裴烬的痛苦挣扎似乎也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冷到极致的威压而有了瞬间的凝滞。他那双被痛苦充斥的涣散瞳孔,在无意识中,竟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试图聚焦在那片移动的、纯粹的黑暗之上。
那身影停在石台前几步远的地方,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裴烬残破扭曲的身体,扫过他皮肤下搏动的深紫色纹路。没有任何言语。
戴着纯黑面具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右手。那只手同样包裹在漆黑的、不知名材质的手套中。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重感,伸向自己的脸。
指尖触碰到了光滑冰冷的镜面面具边缘。
然后,在死寂的殿堂里,在幽绿灯光的映照下,在裴烬那因痛苦和某种更深层恐惧而开始剧烈收缩的瞳孔注视下——
那只手,缓缓地、无声地,将那张纯黑的、光滑如镜的面具,一点一点地,揭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