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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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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仿佛永无止境,鞭笞着大地,也鞭笞着谢沉璧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她像一头负伤的孤狼,在泥泞崎岖的山林间穿行,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复仇本能指引方向。每一步都深陷泥沼,湿透的衣物紧贴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负担。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残酷的拷问与逃离。
不知跋涉了多久,当翻过一道被雨水冲刷得光秃秃的山梁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劣质油脂、廉价脂粉、牲口粪便和某种刺鼻化学药剂的味道,如同浑浊的浪潮,猛地拍打在谢沉璧的脸上,瞬间盖过了山林间的土腥气!
她猛地停下脚步,伏在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光滑的岩石后,锐利的目光穿透层层雨幕,投向下方。
一片巨大的、在风雨中显得格外阴森扭曲的洼地,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脓疮,赫然出现在眼前。
**黑水集**
没有想象中的高大寨墙,没有规划整齐的街道。只有无数简陋、杂乱、歪歪扭扭的建筑,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密密麻麻地拥挤在这片被浑浊水流环绕的洼地里。腐朽的木屋、破烂的帐篷、甚至是用废弃船板搭建的棚户,层层叠叠,毫无章法地堆砌在一起,仿佛随时会在风雨中轰然倒塌。
几条被踩踏得泥泞不堪、流淌着污秽水流的“街道”,如同蛆虫般在这些建筑间蜿蜒穿行。即使在如此狂暴的风雨下,集子里依旧闪烁着星星点点、昏黄摇曳的光——那是油灯、劣质蜡烛,甚至是某些燃烧着不明物质的火盆发出的光,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片模糊而诡异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更加浓郁了。腐烂的菜叶、死鱼、排泄物、劣质烟草、廉价香粉、汗臭、还有铁锈和某种化学品的刺鼻味道…所有令人作呕的气息,在雨水的蒸腾下混合发酵,形成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瘴气。
这里没有秩序,只有混乱滋生的野蛮生命力。风雨声、隐约传来的叫骂声、摔打声、某种野兽的嘶吼、以及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的、跑调的、充满绝望气息的嘶哑歌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属于堕落之地的、嘈杂而病态的生存交响。
谢沉璧的眼神冰冷如铁。这就是她要踏入的泥潭。一个比身后那片被“鬼市”爪牙搜索的山林更危险的地方。在这里,每一道昏黄的光晕后都可能隐藏着窥探的眼睛,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可能蛰伏着致命的毒蛇。金钱、暴力、情报、欲望…在这里赤裸裸地交易,如同污泥中的蠕虫。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恶臭的空气让她胃部一阵翻腾,却也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需要融入这片污浊,如同水滴汇入泥流。她需要情报,需要安全的落脚点,需要伪装,需要武器。这一切,都只能在这片混乱的泥沼中寻找。
她不再犹豫,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下山梁,悄无声息地融入洼地边缘更深的阴影中。她避开那几条泥泞的“主道”,沿着集子外围,在倾倒的垃圾堆、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沟和被风雨侵蚀得摇摇欲坠的棚户缝隙间潜行。雨水冲刷着她的伪装,也冲刷着地面上更污秽的痕迹。
她的目标很明确:找到集子里消息最灵通、同时也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角落——通常是那些三教九流汇聚、充斥着廉价酒精和更廉价交易的底层酒馆或者妓寮的后巷。那里是流言的温床,也是黑暗交易滋生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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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距离黑水集不知多少里之遥的、被重重迷雾和险恶机关守护的“鬼市”核心区域。
一座完全由冰冷、坚硬、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岩石构筑而成的地下殿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血腥、药草苦涩和某种奇异熏香的冰冷气息。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几盏幽绿色的长明灯,散发着惨淡而毫无温度的光芒,勉强照亮殿堂中央。
殿堂中心,是一个由同样黑色岩石雕刻而成的、形似扭曲巨蝎的狰狞石台。石台表面光滑冰冷,此刻,正静静躺着一个浑身赤裸、布满新旧伤疤和恐怖烙印、如同被拆散了架的人形——裴烬。
他身上那些被谢沉璧留下的、被雨水浸泡过的伤口,此刻被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粘稠的黑色药膏粗暴地覆盖着。药膏下,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死人,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还残留着一丝生命的气息。冰冷石台的寒意,透过皮肤,仿佛要将他残存的体温彻底吸走。
石台周围,伫立着两个身影。他们穿着与之前木屋中出现的追踪者类似的漆黑装束,但材质更加细腻贴身,如同第二层皮肤,上面用暗银色的丝线绣着极其繁复、扭曲的蝎形纹路。脸上覆盖着同样漆黑、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金属面具,面具的额头位置,镶嵌着一枚小小的、散发着幽幽红光的蝎形宝石。他们的眼神透过面具的眼孔,冰冷、漠然,如同看着一块没有生命的肉。
他们是“净手者”,专司处理“蝎奴”的伤势与…“净化”。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冷酷的刑罚。
其中一名“净手者”上前一步,毫无感情的目光扫过裴烬残破的身体。他伸出带着同样漆黑手套的手,动作精准而冷酷,没有一丝多余的触碰。他检查着裴烬身上的烙印——特别是那代表着“蝎奴”身份、位于心口位置的扭曲蝎形烙印——是否完整,是否有被外力破坏或试图抹除的痕迹。
接着,他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毫不留情地翻开裴烬紧闭的眼睑。裴烬的眼球在幽绿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死灰的浑浊,瞳孔涣散无光。
“生命体征微弱,意识深度沉沦。” 一个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是对同伴,也是对这空旷殿堂的汇报。“躯体多处骨折、撕裂、失血过度。脏器有损。污染严重(指雨水和泥污)。”
另一名“净手者”沉默地点点头,如同接收指令的机器。他转身走向殿堂一侧的阴影处。那里摆放着几个同样由黑色岩石制成的架子,上面陈列着各种奇形怪状、闪烁着冰冷金属或诡异骨质光泽的器具,以及一些装着颜色诡异液体的水晶瓶。
他取下一个细长的水晶瓶,里面是粘稠如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深紫色液体。又取下一套由纤细银针和某种透明导管连接的工具。动作熟练而精准,如同在进行一项早已重复过千百遍的仪式。
他走回石台边。同伴已经粗暴地将裴烬的头颅侧向一边,露出颈部的动脉。
冰冷的针尖,带着死亡的寒意,精准地刺入了裴烬颈侧的皮肤!
“呃…!” 昏迷中的裴烬,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魇般的痛苦呻吟。灰败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扭曲的痛苦。
那深紫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粘稠液体,开始顺着透明的导管,极其缓慢地、一滴滴注入裴烬的血管!
随着液体的注入,裴烬灰败的皮肤下,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深紫色纹路!那些纹路仿佛拥有生命,在他皮肤下缓慢地蔓延、搏动!他身体的颤抖变得更加剧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怪响,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混合着残留的血污渗出!
这不是治疗。
这是酷刑!是“鬼市”用来强行唤醒深度昏迷者、并放大其感官痛苦、摧毁其意志的“蚀魂引”!它能强行激活大脑最原始的痛苦感知区域,让受刑者即使在无意识或濒死状态下,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比清醒时强烈十倍的痛苦!同时,它也是某种“净化”仪式的开端,为后续残酷的“问心”做准备!
裴烬残破的身体在冰冷的石台上剧烈地抽搐、痉挛,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活虾。那深紫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下疯狂蔓延、搏动,仿佛无数条毒虫正在噬咬他的骨髓!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痛苦,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沉沦的意识,将他从黑暗的深渊边缘,狠狠地拖回了炼狱!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在幽绿的灯光下缩成针尖大小,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空洞、涣散,却又被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苦所充斥!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无声的、濒死的嘶喊!
“蚀魂引”生效了。他的意识被强行点燃,却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被痛苦彻底吹灭。而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比这“蚀魂引”更加残酷百倍的“问心”——那才是“鬼市”用来挖掘最深秘密、摧毁最顽固意志的真正手段。
殿堂里,只有裴烬那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喘息声,和那深紫色液体滴落的、冰冷而规律的轻响。幽绿的灯光映照着石台上扭曲的人体,和两个如同死神仆从般冷漠的“净手者”,构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受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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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集,边缘地带。
谢沉璧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紧贴着一座散发着浓烈鱼腥和尿臊味的破烂木屋后墙。雨水顺着倾斜的屋顶哗哗流下,在她脚边形成浑浊的水洼。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穿透雨幕,死死锁定在斜对面一条更加狭窄、堆满腐烂垃圾和倾倒夜壶的后巷深处。
那里,一盏用破烂铁皮勉强围拢、在风雨中飘摇欲熄的油灯,正散发出昏黄的光晕。灯下,一个低矮、油腻的棚子门口,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被雨水泡得发胀的木板,上面用黑炭潦草地画着一个粗陋的酒杯图案——这是黑水集最底层酒馆的标志。
棚子里人影晃动,传来粗野的笑骂声、划拳声、杯盘碰撞声,还有女人尖利而虚浮的调笑声。污浊的空气混合着劣质酒精和呕吐物的酸馊味,即使隔着风雨也隐隐传来。
就是这里了。“烂泥潭”酒馆。黑水集消息最灵通也最危险的角落之一。
谢沉璧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那混杂的恶臭让她微微蹙眉,但眼神却更加冰冷坚定。她需要进去,像一滴水融入这片污浊的泥潭。她需要听到流言蜚语,需要找到能撬开情报缝隙的支点。她需要伪装。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沾满泥污的粗布衣衫,这身打扮在“烂泥潭”里并不突兀。但她的脸…太干净,眼神太锐利,与这里麻木或凶戾的亡命之徒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扫过旁边污水沟里漂浮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淤泥。没有丝毫犹豫,她蹲下身,伸出冰冷的手,抓起一把粘稠、冰冷、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污泥,毫不犹豫地、仔细地涂抹在自己脸上、脖子上、甚至裸露的手腕上!污泥掩盖了她原本的肤色,模糊了她的五官轮廓,带来一种肮脏而麻木的伪装。她又抓乱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让它们如同肮脏的水草般黏在额前脸颊。
最后,她挺直身体,将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烈焰,强行压入最深的眼底,只留下一种底层挣扎者特有的、混合着疲惫、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的浑浊眼神。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停留。像其他被生活压垮、只想用劣酒麻痹自己的底层流民一样,她微微佝偻着背,脚步拖沓而沉重,踩着泥泞,一步踏入了“烂泥潭”酒馆那散发着浓烈恶臭和嘈杂声浪的、昏暗而危险的入口。
湿冷的空气瞬间被滚烫、污浊、充满了酒精、汗臭、呕吐物和廉价脂粉的浓烈气息取代。昏暗的油灯光线下,烟雾缭绕,人影晃动。一张张或麻木、或凶戾、或醉醺醺的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粗野的划拳声、醉汉的呓语、妓女虚浮的调笑、以及角落里可能发生的任何肮脏交易的低语…汇集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谢沉璧面无表情,如同真正的泥潭沉渣,在拥挤、油腻的桌椅间艰难穿行。她避开那些明显带着危险气息的目光,在一个靠近角落、灯光最昏暗、旁边就是散发着恶臭的厨房入口的破旧木桌旁,找到一个空着的、沾满不明污渍的矮凳,缓缓坐了下来。身体微微蜷缩,目光低垂,仿佛疲惫不堪,只想躲避风雨的流民。
她的耳朵,却在嘈杂的声浪中,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悄然张开,捕捉着每一个可能带来信息碎片的音节。她的心,如同沉入冰海的磐石,冰冷而坚硬,等待着那撬动真相的机会。复仇的火焰,在污浊的泥潭深处,无声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