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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晨春晚》(3) ...
学堂要改制,延假一直到年后,期间过得很顺畅。
初雪飘下来时,莺莺正趴在弟弟的摇篮边,阿娘刚给他喂好了奶放回去,奶娘就走去开通风窗。
阿娘拿着拨浪鼓,轻轻地摇着,漆红的木珠一前一后敲在福娃娃抱锦鲤的鼓面上,“咚咚、咚咚……”
“夫人,外面飘雪啦。”片刻,奶娘疾步回来,面带喜色,“我看那雪花漫天的飘哇,明早起来,院子里该全白啦!”
“下雪喽!下雪喽!”莺莺欢呼起来,手抓着摇篮用力摇晃着,“阿娘阿娘,下雪啦!”
汝意笑着稳住摇篮,温声应女儿。她力气小,晃的也轻,弟弟当姐姐逗他玩儿,哧哧的笑。
“那莺莺早点去睡觉,明日一早醒来便能去院子里堆雪了唔。”
“好哇!”她从看弟弟摇篮边的小脚架上跳下来,扑进阿娘怀里,小脑袋用力蹭蹭,十分不舍得道别,“那阿娘明早见呀。”
和奶娘送阿娘出了屋,她被抱上了床,拥着枕头看奶娘,问她:“明早的雪会很厚吗?奶娘早些叫我,我想去叫阿娘起床喔~”
奶娘一方面认认真真绑好弟弟的被角,一方面笑着答她:“好哇。”
-
未料到晨间的意外之喜,是在院子里见到了常见春。
她拉着阿娘跑去院子里时,见除去下人做事必经的部分小路,主路上也已有了脚印,十分不悦。
他们昨晚就接受了吩咐,知道了小姐很重视这次初雪,晨晓干活时都绕着走。于是她登时便猜到的是哥哥们。
暗戳戳认定了今早第一个来是要抢初雪,没能比得过他们当然不爽,莺莺气冲冲沿着脚印到了湖心亭,在层层掩映的湖水中央,她冲那人影嚷嚷:“许小六!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哥哥正装模作样品着茶汤,听妹妹这么喊他,呛了一大口,烫得直伸舌头,没大没小叫谁呢许七七!?”
“当然是你!为何抢我初雪……”莺莺抓着阿娘的手,正准备仗势欺人,余光瞥见旁边偷笑不止的煮茶小童和堂哥,还有一个人——常见春。
虚张的声势登时噎在了肚子里。
“我、我……”
这下连阿娘也没忍住笑出声。
“莺莺。”阿娘轻轻在女儿后背推了一把,“和哥哥们一起玩儿就是了,别小气。”
我才不小气。莺莺在心里不情不愿的答。
“小娘。”“叔母。”“许夫人。”
三人分别问汝意安,她也微微欠身回应,莺莺这才用着被袄子包的傻里傻气的身法问哥哥们晨安。刚到的几人才随意入座。
“见春的字是先生都自愧不如的。明日元旦,今日特地邀他来家里题对联呢。”
“今日就题?”“那常家呢?”汝意和莺莺同时发问。
“今日逛园子。好几处呢,先想合适的内容。”堂哥回阿娘说,哥哥则在桌子下和小妹互相掐对方作乱的手。
只有常见春捕捉到了她的话,非常认真的回答:“家里有祖父呢,他在朝里做官,我跟着他学,如今也只是尚可入眼。来家里求字的都是找他,多亏则文则霖看得起我。”
“常大人是翰林院的官大人,又曾做过太傅,自然是好的。”汝意知道女儿不懂客套,自然主动替她,小童递上茶汤,她便敬给常见春,仿若对待平辈,“自小跟着常老学习,常公子早是同辈人比不过的了,不必这么谦虚。”
“夫人不必……!”常见春忙抬手挡下,汝意不会强求,自己饮下,看着女儿一阵儿,就开始摆弄盘中的茶具。
昨夜下了雪,今儿的天就白蒙蒙的。落了叶的枝和墨黑的松针都镶了白边,阿娘、哥哥、堂哥、煮茶的童子,还有常见春。飘摇的白气,是两三笔的白描,是精点细涂层层叠加的工笔,是运腕点染的没骨,是圈点勾画的小写意,是枯笔浓墨泼蹭的大写意。
只有不安分、吵吵闹闹的小姑娘,穿着花花绿绿的袄裙,是误入画中的一点春彩。
常见春大早就被哥哥们薅来,自家的伙房还未热灶,于是便与许家几人一起在亭子里用膳。
膳后,一天才算真正开始。
阿娘过了年也才二十,比哥哥们的好些同学也小些。从前在闺中也是小姐,如今嫁人也不过几年,聊着聊着,就忘了辈分。
新年是甲子年,是六十载一轮番的开天之年。爹爹这几日还在和两位叔父商量新开分药铺子的事,忙的不可开交,顾不得他们,于是汝意每日都和女儿一起商量着新玩法,或者管家里采购年货的事儿。
莺莺常能从外面外边采购和做事回来的家仆们手里得到一点小玩意和小零嘴,等到常见春来,就十分慷慨的拿去与他分享。
他每次都非常惊喜的收下,于是让她很久以后才得知,像他同哥哥这样的男子,是被允许随意出入家门的,这些东西最近市集上卖的多到泛滥,他想要就能自己去买,根本不用稀奇小姑娘手里这一星半点儿。
但他每来,还是商量着问她“这个能不能给他”“那个也很喜欢”,这样,她就会特别开心,因为他让她觉得自己很“富有”,让她在那个年纪就感受到了赠与和分享的欢乐。
为了报答,常见春教了她怎么写自己的名字,还有那首包含了两人名字的诗——晨春。
“許……晨……鶯。”
他写的对联,鲜红的纸卷飘在穿堂风里。
金色的字迹未干,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
“許晨鶯、許晨鶯……
……………………………………常見春。”
小孩的字歪歪扭扭的几乎堆叠在一起,难以辨认,但莺莺还是欢欢喜喜的拿去给他看,说送给他
「送冬去,常見春。」
許晨鶯……許、許晨鶯。
他说谢谢,把那张纸叠好了收起来,然后一笔一划,又写了一遍她的名字。这次,还有爹爹阿娘,还有哥哥们的。
黄纸上的墨迹,和平常听说的大不一样。认识一个人的名字是如何写,每一个字是方是圆,仿若看见它们代替名字的主人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看着笔豪引着与后院草药带着异曲同工香气的墨汁,在纸上留下精妙的形状。
常见春的字,也给了许晨莺一种无与伦比的特殊的奇妙的感觉,无形若有形的抓住她的眼睛,让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上了形态各异的文字。
等到家仆把写好的对联支撑好悬挂在亭下晾干,收拾多余的废纸时,阿娘就替她把它们都留了下来,悉心收好。
“我明日还能跟常见春学写字吗?”她以名字称呼他。
阿娘说:“自是可以的,明日见春还来院里呢。今儿的那支笔有些重了,你抓不住,阿娘差人去给你从市集上带新的。”
她听了非常高兴,得寸进尺:“那我想和哥哥们,还有常见春一起去学堂可以吗?”
汝意抱起她放在腿上,让女儿和她一般高,目视她的眼中含着温柔笑意:“你太小了莺莺。哥哥比你大那么多,也是今年才去学堂呢,你可以先学识字写字。”
她搂住阿娘的脖子,笑得灿烂:“好呀!”
当是几年的时间如弹指,小孩子娓娓列举而来自己所想要:“我想学写常见春那样的字!唔……阿娘的写的也好看,莺莺也可以试试……一直到长成哥哥那么高,就可以和常见春一起去学堂啦!”
常见春的背影不知什么时候没入转角,进了常家的院子。
看不见了。
-
院子的雪被扫出了道路,莺莺才想起来忘了堆雪。
房檐下融化的雪水,仿佛落雨时,滴滴答答,让人止不住失落。
“年里还会落雪的,过几日天更冷呢,还是一场大雪。”阿娘看出她的想法,走来倚在窗边。昨日来了许多客人,把院里的白雪都染碎了。
“比这场大吗?”莺莺这才回头看向阿娘,见她已经打扮整齐,问她:“阿娘要出府吗?”
“会的,去年便是这样,今年也会有的。”屋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奶娘捧着漆案进来,阿娘回头瞧见她,招呼莺莺:“下来了。今儿去你三叔父家拜年。”
漆案里是一套桃粉色的衣裙,看着是她的。
“我也可以去吗?”
“去年小姐太小了,今年会跑会说话了,自然要开始跟着夫人老爷四处认认了。”奶娘将衣服展开给莺莺看,“啊,新做的衣裳呢!多漂亮!新年里每日都有一身新的,小姐不是最喜欢桃色的吗?一定欣喜坏了!”
她当然欣喜极了。听说这么多天还会有更多新衣服,立即从窗边垫脚的矮桌上站起来,阿娘就把她抱下来,放在地上,又顺手拉上窗子,拉着欢欢喜喜的小姑娘换衣裳去了。
那是莺莺记事后过的第一个年,每天睁眼便有一套新衣裳等着穿。也不在家里吃东西,跟着阿娘和爹爹,还有年前就借住在家里的几位外地叔伯,带着年礼,四处去奔走。到了地方,每家都会给煮上一碗泛着猪油花的阳春面,还可以凭自己喜欢淋上浇头。然后剥茶叶蛋的功夫,就会有大人给小辈怀里塞些银两钱币。
过后,就进入了大人们的寒暄环节。这冗长又无趣,莺莺会被哥哥、堂哥或其他新熟识的堂表兄姐抱着,一窝蜂上街去。
许多兄姐说,这是大人一年里唯一无论如何闹、如何浪费银两都不会管的时候,因为亲戚们给的钱是为小辈驱散邪祟用的,需得赶紧花掉才行,也意味着散去污秽,买来平安。
她因此得见了更多新奇精巧的小玩意儿和小零嘴儿。而且平日里从来想要什么伸手便有,没有自己买过东西,对财物没有概念,也不像有些家境略有差异的兄姐,几枚铜钱更不会精细考量,玩儿的格外尽兴。
-
年里最后一轮,爹爹一边的叔伯又在家里聚了一场,放了许多炮仗,不过这都是听哥哥说的啦,她并不在,她跟着阿娘去外公家了。
在外公家,没有人再称呼阿娘许夫人,都唤她汝意或是三妹妹,莺莺也被前几日没见过的兄姐姨娘抱来抱去。
今日没有上街,莺莺和其他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被带去后院。有个不姓汝的小舅舅是举子的,在用朱砂给人点天元玩儿。
走在前面的汝钰大表姐见了,登时眉梢带喜眼角含笑,兴致勃勃跑过去,还招呼兄弟姐妹几个一起:“哥!你们也快来呀!”“哎,汝钰表姐,我走不快,等等我呀……哎!”
同行的一个表姐比莺莺大几岁,一直被人搀扶着的,走动很慢,现在经不住几步快走就东倒西歪站不稳,幸而旁边兄长和挽着她的奶娘在,没让她掉进池子里。
“完蛋咯,丹林娘要嫁给汝珏啦!”莺莺听见有人大声欢呼,颇有些让人不明所以,于是当时天真的紧,直白问过去:“为什么呀?姚姐姐才七岁呀?”
“她被汝珏抱了呗。”那位兄长和姚丹林都是阿娘的姐妹带来的,年纪差不多,应该之前就有矛盾,一开始见面就有一些针锋相对的。
姚丹林有点病恹恹的,驳不过他就咳嗽,而他总是不轻不重的刺她。
“严承耀。”汝珏大表哥低声斥他,“说话注意点儿。”
“汝珏你有什么可……”严承耀张口回嘴,可汝珏表哥已经逗着妹妹汝钰走远了。
汝钰表姐性子大咧,走在前头蹦蹦跳跳,和举人小表舅一看就很相熟的样子,她一来,他就搁下别人,蘸饱了朱砂让她到近前来。
“天元是画给小孩子的,给我太蠢了……”汝钰表姐直勾勾看他,撒娇似的,“先生,我要花钿。”
汝钰表姐在案几对面坐下,斜斜一倚,自斟自饮。最近腊梅开的香,外公家的后院零星有几棵,就香了满园。
花瓣淋了雪水,变为透明的。
“想要花钿?那我给你弄个新巧的。”小表舅少年中举,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都有种风流才子的韵味,“配得上你今日的精巧妆容。”
说罢,便起身跑进雪里——后来的确如阿娘所说的,下了厚厚的雪,绵绵几日不绝,到今日还皑皑——在腊梅树前挑挑拣拣,采了一大把花朵回来,一一在汝钰表姐额前比对,最后选了大小最合适的一朵,用朱笔细细描了深浅,印成花钿。
“这就好了?”汝钰看着蘸着朱砂的花瓣从自己额前揭下,兴奋地回头询问汝珏表哥,又摆弄案子上剩下的花儿,头上的珠翠叮当作响,清脆极了,“给我拿面镜子来……唉?”
“汝钰表姐,它很好看。”不知何时,姚丹林消失了一会儿,现在又突然回来。
与刚才不同的,她眼睛红红的,明明白白是哭过了。
“啊你——丹林,你怎么了?刚刚去哪儿了?”汝钰忙拉她手臂,将她揽到怀里,“哥哥刚才不是扶住你了吗?还是扭到了吗?唉,疼要说呀!我家有药的,让奶娘给你涂……唉你!”姚丹林几欲又哭,汝钰表姐不由得手忙脚乱。
她自己还未有弟妹,但作为眼下一群孩子中的长姐,她求助无援,看向小表舅和哥哥汝珏,欢乐的气氛一时间凝滞又破碎。
搀扶姚丹林的奶娘见自家小姐瘪着嘴说不出话,大着胆子插嘴:“表小姐,我们老爷要带小姐回去了,丹林她是来同表小姐道别来了,毕竟您是主人家……哎呀!没事的!没事的!”不等反应,就急着把姚丹林拉起来,拽着袖子带走了。
眼见人走不见了,半晌,汝钰才好意思问:“怎么姑爷这么早就叫人回去?不似没事儿的呀?到底是如何?”
大家面面相觑,才听先前那个与她不对付,被汝珏斥作严承耀的小表哥漫不经心的唏嘘:“被她爹禁足了呗,咦惹,大过年的,那家人真够晦气的。”
这次汝珏表哥没再斥责他不好好说话,而是长久的看着他,心里都懂了。
许晨莺不懂,但大家都不说话了,她便也不贸然说话,躲在一位一直牵着她的表姐身后,悄悄嗅着空气里的腊梅香。
她嗅着嗅着便走神,想象腊梅混着雪水,能香一整个冬日。
奇幻频有架空要求,设定最后一个封建朝代叫“启”朝,年份也全架空,不要太过对应现实公历计时,因为现实中上一个甲子年是1984年,上上个是1924年,再往前是1864年,均无法和文中的甲子年契合,故意这样也是为了脱离现实,所以勿代入历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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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晨春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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