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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声的指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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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老师抑扬顿挫的语调在午后闷热的空气里嗡嗡作响,像一只挥之不去的蜜蜂。沈砚池画在课本上的小人已经被他涂成了墨团,额角那点闷胀感似乎也随着他烦躁的心情加重了几分。他强迫自己不再盯着陆叙白的后脑勺,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的爬山虎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筛下的光影在陆叙白干净的校服领口上跳跃。就在沈砚池以为对方已经彻底沉浸在课本里时,他眼角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陆叙白的左手,极其轻微地从桌面上滑落下去,搭在了腿上。然后,那几根修长的手指,极其克制地、几乎不易察觉地,朝着自己左眼下方靠近鼻梁的位置,快速而隐蔽地蹭了一下。
动作快得像幻觉,但沈砚池的心却猛地一跳。那绝不是无意识的动作!是痒?还是……在抹掉什么?
沈砚池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紧紧锁在陆叙白那只手上。那只手很快又放回了桌面,重新握住了笔,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陆叙白的头依旧低垂着,专注地看着课本,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微动从未发生。
但沈砚池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那个细微的动作,还看到了陆叙白耳后悄然爬上来的一抹淡红,在阳光照射下格外清晰。那点红晕像投入沈砚池心湖的石子,瞬间搅乱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果然有事……”沈砚池心里咕哝,那团浸水的棉花不仅没沉下去,反而膨胀得堵住了胸口。陆叙白越是沉默,越是若无其事,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就越强烈。他昨晚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哭?现在眼睛是不是很不舒服?那些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里翻滚,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盖子。
他烦躁地转着笔,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噪音。讲台上,历史老师正讲到某个关键战役,粉笔在黑板上敲得笃笃响,粉笔灰簌簌落下,像一场细小的雪。沈砚池的目光扫过陆叙白桌洞的阴影处,那管小小的药膏似乎在里面散发着微弱的存在感。
“喂”沈砚池忍不住又用笔帽戳了戳陆叙白的手臂,这次力道重了些,声线压得极低,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
陆叙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午后的阳光落在他微肿的眼皮上,让那点红肿显得更加清晰。他看向沈砚池,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还有更深一层、努力压抑的疲惫。
沈砚池没说话,只是飞快地撕下笔记本一角,潦草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小团,趁着老师转身板书的一刹那,精准地弹到了陆叙白的课本上。
小纸团在摊开的书页上滚了两下,停在“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几个大字旁边。
陆叙白垂眸看着那个突兀的小纸团,迟疑了几秒。他能感觉到旁边沈砚池灼灼的目光。终于,他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捻起纸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谨慎。他展开纸条,上面是沈砚池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几个字:
“眼药水吃晚饭的时候放你桌洞了,难受就用。”
没有问号,没有多余的关心,只是一个直白的陈述句,带着沈砚池特有的、不容拒绝的强硬关心。
陆叙白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收紧,薄薄的纸张在他指腹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盯着那几个字,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阳光穿过窗棂,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他睫毛下那片浓重的阴影。沈砚池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在等,等陆叙白会有什么反应——是像刚才那样摇头回避,还是……
陆叙白没有抬头,也没有再看向沈砚池。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然后,他缓缓将纸条重新揉紧,握在了手心。那只手没有再放回桌面,而是悄然收进了桌洞的阴影里。
沈砚池紧绷的神经,在看到那个微乎其微的点头时,骤然松弛了半分。虽然对方依旧沉默得像块石头,但至少……没有拒绝。那管药膏,他看到了,也默许了它的存在。
沈砚池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重新靠回椅背。讲台上的历史老师还在慷慨激昂,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沈砚池的目光再次落在陆叙白挺直却略显单薄的背影上,心里的烦躁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担忧和好奇的情绪取代。
他不再画小人,也不再转笔,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陆叙白握着笔的手指不再那么用力,看着他偶尔极其克制地眨动眼睛,试图缓解不适。那管躺在桌洞里的药膏,像一个小小的秘密,连接着两个沉默的少年。
沈砚池在心里默默盘算:下晚自习后,得想办法弄清楚,到底是谁,或者什么事,让这潭深水起了波澜。他打定主意,这次,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扛着。
历史课的催眠曲还在继续,但沈砚池却彻底清醒了。他的目光像无形的线,缠绕在陆叙白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却坚定的探究欲。午后的阳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沉甸甸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