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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界碑的灼烧 ...

  •   近十月的风像块浸了冷水的绸布,擦过皮肤时留下薄薄的凉意,又很快被午后的阳光蒸腾掉,只余下干燥的触感。爬山虎褪去了盛夏的浓绿,边缘泛起焦糖色的卷边,像教导主任那顶戴了十年、边缘磨得起毛的旧呢帽,固执地扣在斑驳的教学楼外墙上。
      晚自习的铃声拖着疲惫的尾音散去,教学楼瞬间沸腾又迅速被夜色稀释。陆叙白收拾好书本,指尖划过冰凉的塑料书皮。他抬眼,沈砚池正被王乐和张川围着,上演一出“有声喜剧”——王乐手舞足蹈地模仿着物理老师讲到激动处唾沫横飞的样子
      “各位!在zhei个实验中,G=mg....”
      “你这不像!应该是,各位!在zhei~~~个实验中....”
      张川推着眼镜,一脸严肃地做着笔记状,嘴里还无声地念念有词。沈砚池捂着肚子,肩膀一耸一耸,憋笑憋得满脸通红,额角那块淡青色的印记在日光灯下像一枚隐秘的勋章,记录着某个只有他们知晓的清晨的笨拙,以及头铁的硬度。
      “走了,叙白!”沈砚池笑了好久,终于突破“围观群众”,几步蹦过来,书包带子滑下一边肩膀,校服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纯白的T恤,上面印着一个巨大的、正在翻白眼的卡通熊猫,写着“I'm fine, really.”(“我很好,真的。”)。他自然地伸手想搭陆叙白的肩,却在半空顿住,转而拍了下他的书包,“磨蹭啥呢?再晚宿管真该化身‘暴躁老奶’了!她那把扫帚,我怀疑是上古神器‘打狗棒’的青春版!”
      胖墩这时凑了过来“什么打狗棒,明明是哈利波特的飞天扫帚!”
      陆叙白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本书塞进帆布包。帆布包洗得有些发白,边缘起了毛球,安静地伏在他清瘦的背上,像一只被生活薅秃了毛的鸟。沈砚池的目光在那毛球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嘴里开始抱怨:“老陆,你说物理老师是不是偷偷练过‘天女散花’?粉笔头扔得比我爸打高尔夫还准!我今天差点就‘梅开二度’,还好我反应快,一个闪身……” 他边说边夸张地向后仰身,差点撞到后面路过的同学,引来一声不满的“哎哟”。
      ——————
      回到608,空气里还残留着白天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混杂着男生宿舍特有的汗味、香皂味和某种类似“发酵中运动袜”的微妙气息。沈砚池买的同款香皂,薰衣草混合着冷杉的清冽,像个英勇的卫士,努力在混沌的空气中开辟出一小块“净土”。陆叙白拿起自己那块用了一半的、最普通的白色香皂,走进水房。水流声哗哗,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洗漱完毕,宿舍已经熄灯。只有窗外路灯昏黄的光,吝啬地投进来几缕,勉强勾勒出床架的轮廓,像一幅拙劣的简笔画。胖墩王乐的鼾声已经颇具规模,时而悠长如老式火车进站,时而短促如摩托车打不着火,还自带节奏变换,堪称“鼾声界的肖邦”。张川床铺那边传来规律的翻书声和……轻微的咀嚼声?通过这近一个月的相处,陆叙白发现他总爱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看小说,顺便偷吃藏在枕头底下的牛肉干。李潇然还在水房磨蹭,水流声断断续续,间或传来他五音不全、跑调到西西伯利亚的哼歌声:“死了~~~都要爱~~~”
      陆叙白躺下,身下的硬板床发出“嘎吱”一声悠长的呻吟,仿佛在控诉生活的重压。他拉好薄被,被角那个小小的补丁蹭着下巴,像妈妈温柔的叮嘱。他闭上眼,试图将物理公式、粉笔头抛物线、妈妈电话里那句“香皂一块能用俩月”以及王乐的“鼾声交响乐”驱逐出去。
      窸窸窣窣。
      上铺传来轻微的动静。接着是床架不堪重负的“吱呀——嘎!”声,听起来像是某个老迈的关节在抗议。脚步声很轻,从床梯上下来,带着点做贼心虚的迟疑,落在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像只偷油的小老鼠。
      陆叙白没睁眼,但呼吸下意识地放轻了。他能感觉到那脚步声停在了自己床边,一股混合着薰衣草冷杉香皂和沈砚池自身干净气息的味道,强势地侵入了他的“领地”。
      短暂的静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王乐的“火车进站”和张川那边可疑的“吧唧”声在背景里流淌。
      然后,床沿猛地一沉!力道之大,让整张床都跟着晃了晃,差点把陆叙白从靠墙的位置“发射”出来。陆叙白心头一跳,强忍着没动。
      沈砚池的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和强大破坏力。他似乎在调整姿势,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最终,他挨着陆叙白躺了下来。单人床的空间瞬间变得比物理老师的板书还要拥挤。两人的手臂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紧紧相贴,热度隔着衣物传递过来,烫得陆叙白心头又是一跳。
      沈砚池的呼吸就在耳边,比平时略重一些,带着点运动后的热度,羽毛般扫过陆叙白的耳廓。那气息像带着微弱的电流。
      “喂…”沈砚池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带着点试探,“我…我上面有点冷,你知道的上铺高,海拔高气温低快给我冻死了。这破床板,跟西伯利亚冻土层似的,躺上面感觉自己像个速冻饺子。” 他为了增加说服力,还故意夸张地打了个寒颤,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胳膊肘不小心怼到了陆叙白的肋骨。
      陆叙白:“……” (内心OS:九月底的北京,速冻饺子?这借口烂得跟胖墩藏在床底三周没洗的袜子有得一拼,并且在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
      他依旧保持着侧躺的姿势,面向墙壁。墙壁粗糙的纹理在微弱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像物理试卷上永远看不懂的电路图。他能感觉到沈砚池的紧张——那绷紧的手臂肌肉,那略显急促的呼吸,以及……他偷偷想把一条腿搭上来又怂怂地缩回去的小动作。
      沉默在发酵,混合着王乐的鼾声和张川的“吧唧”声,形成一首诡异的宿舍安眠曲。
      沈砚池似乎有些不安,手臂轻轻动了一下,手指不经意地擦过陆叙白的手背。那触感像火星溅落,陆叙白猛地一颤,终于忍无可忍,睁开了眼。
      黑暗中,四目相对。沈砚池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深潭里的黑曜石,映着窗外漏进来的微光,里面清晰地映着陆叙白那张写着“无语”和“你想咋滴”的脸。距离太近了,近到陆叙白能看清他额角那块青印边缘的细小血管,能看清他因为三分紧张,七分憋笑而微微抿起的、颜色偏淡的嘴唇,以及……他鼻尖上冒出的那颗小小的青春痘。
      空气骤然变得稀薄又滑稽。
      陆叙白移开了视线。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极其缓慢地,向墙壁的方向又挪动了一点点。身体几乎贴在了冰凉的墙面上,将本就狭窄的单人床,硬生生让出了更大一片空间。动作充满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的悲壮感。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许可,又像是一种沉默的驱逐。界限模糊不清,如同教导主任那日渐稀疏的头发。
      沈砚池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再出声。他放松了身体,顺势占据了陆叙白让出的那点空间,手臂依旧挨着他,像只找到暖炉的大型犬,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几秒钟后,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陆叙白:“……” (内心OS:这就……睡着了?秒睡技能点满?刚才的紧张和借口是演给我看的睡前小品吗?)
      他重新闭上眼。背后的墙壁冰凉,身前却是源源不断传来的、属于另一个少年的灼热体温。这冰火交织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沈砚池身上那股薰衣草冷杉的味道,混合着他自身干净的气息,霸道地充斥着他的鼻腔。王乐的鼾声适时地转换了节奏,变成了尖锐的“电钻”模式。
      陆叙白觉得自己像躺在一条即将解冻的冰河上,身下是刺骨的寒,身侧是足以燎原的火,头顶还悬着一把无形的“电钻”。他僵直着身体,不敢动,怕惊扰了身边这位“速冻饺子”的美梦,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把这颗“人形暖宝宝”一脚踹下床去。
      窗外的路灯,将爬山虎摇曳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像一群张牙舞爪、正在跳广场舞的黑色水草。陆叙白望着那片晃动的暗影,听着耳边“电钻”与“暖宝宝”的二重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睡眠质量,正被身边这个带着薰衣草香气入侵者”,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彻底摧毁。边界在体温和鼾声的联合攻势下变得稀碎,如同被胖墩一屁股坐塌的薯片袋,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声无声的叹息。
      陆叙白最终忍无可忍,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轻轻跨过外侧的沈砚池,下到了光滑的地板上,再蹑手蹑脚的爬上了了本应是沈砚池的床铺。躺了进去,沈砚池被子上的薰衣草香与清列的男士香水味交织,安然的进入了梦乡。
      这时下铺原本沉睡的沈砚池感受到了陆叙白的离开,猛然睁开了眼睛,黑曜般的瞳孔在月亮的映衬下格外的明亮,透露出一丝狡诈,活脱脱像极了盯着肉的猎豹,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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