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和兔子》绿豆冰沙圆子

1、我是一只兔子

　　我是一只兔子，我被一只狐狸抓住了，说句实话，我并不意外，当踏入陷阱的那刻，我就知道，我要死了。
　　可是——
　　我还没想好怎么死……
　　这一页戛然而止，翻过发黄的纸页，继续看下去。
　　那个花园，外面的栅栏上满是蔷薇荆棘。
　　哦，有点扎爪子。
　　我在角落里找到了栅栏小洞，好不容易才钻进去，以为里面会有好吃的胡萝卜，可惜只有枯萎的草枝。
　　算了，将就吃一吃吧。
　　嘴里嚼着草叶，越往里走就越荒芜。
　　眼中忽然出现一抹橙黄——是胡萝卜！上面，那是个笼子吗？
　　犹豫一番，我还是走过去了，果不其然，笼子掉下来了。
　　其实胡萝卜没有那么好吃，
　　其实——
　　我真的很喜欢你。

　　雒衡棠合上手记本，怎么说呢？形容不出来。
　　他和赵森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雒衡棠将视线移向躺在病床上的赵森，他是那样的安静。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一直很安静，安静的做面包，安静的帮他打扫卫生。
　　当那天，赵森沾染奶油的手指触碰上颜料时，那抹掺杂在画面中的彩色更加鲜亮，更加的不可言喻。
　　雒衡棠见过赵森的笑，赵森的沉默，赵森的生气。
　　唯独没有见过赵森的泪…
　　他们都是活在自卑里的小孩，却又为了爱重新鼓起勇气。
　　就像，手记中所描绘般，兔子本该陷入胡萝卜的甜蜜梦乡，天真烂漫。
　　但他早已被荆棘缠住身体，深陷困境的牢笼。
　　也正如同，在他们重逢的那天，命运早在冥冥之中就被写好了……

　　“欢迎大家来参加雒衡棠雒先生的画展！这次一同展出的还有他的成名之作《森林里的狐狸》，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就自行参观吧。”
　　雒衡棠站在画廊二楼，眼窝深邃，额前发丝垂下遮住眼眸，目光和灯光一齐落在正中央的画上，好友沈砚方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
　　“不用回去继承家业，感动哭了吗？”
　　雒衡棠接过水，白了他一眼，说实在的，他爸总是骂他不切实际，说他一个房地产大亨的儿子非要去搞艺术，他压根没有那个天赋。
　　雒衡棠本人承认，他是抱有幻想，由于没有地方倾泻，索性都发挥进画里。他爸呢，后来也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掏钱，说起来最多也就是。
　　“我穷得只剩下钱和这个儿子了，我不给他又能给谁呢？”
　　不过最后还真让他画出点名堂，当然不能说是用钱砸出来的，一副《合欢》在拍卖会拍出高价，成为云州市一画成名的画家，在此之后，他爸一改之前的“拙见”，大手一挥，给自己儿子开了个画廊，画展那是一场又一场的办。
　　其实雒衡棠从没想过自己的画能火，他想的是能一年拖一年，要是真的活不下去？只不过这个想法是假设，假设真的活不下去，他就回去当雒扒皮二号。
　　沈砚方站在他旁边，用手肘碰了碰他。
　　“怎么感觉你不高兴？”
　　雒衡棠摇头，头顶玻璃顶上陆陆续续出现了水滴，紧接着伴随闪电降下大雨。
　　下雨了啊——

　　“对，您在哪儿？我已经在水荔街这边了。”
　　蓝色格子伞下，赵森拎着一个藤蔓编织篮子，他四处张望着，此刻雨下得很大，他尽量把篮子靠近自己的身体，今天他出门有些急了，不然往常他都会在上面盖一层油布的。
　　“您在，在海棠画廊是吧？好的，我找找，嗯嗯。”
　　挂了电话，赵森叹了口气，还好自己一直都很相信天气预报。
　　海棠，海棠？在哪儿呢，雨天真不方便。
　　赵森眯着眼看过去，终于发现了那个小独栋，门头上面的海棠卷卷曲曲绕着朵花，看起来别有意味，赵森抬头看去，恰好在弯曲的花茎上落下来一滴雨水，落在他的眼眶旁，如同泪水般顺着脸颊滑下。
　　“喂？您好，我已经在您说的海棠画廊门口了。”
　　侧门应声打开，那个小姑娘探出一点脑袋，生怕雨水打在自己的脑袋上。
　　“这边，这边。”
　　赵森走过去，小姑娘打开门让他进去，赵森拘谨地提着篮子跟着她走。
　　“不好意思呀，我今天跟着我们老板来这边的，给你添麻烦啦。”
　　赵森把伞塞进小塑料袋里，“没事的，这个点也没有人来买面包。”
　　小姑娘接过篮子，“有一说一，我真的很喜欢吃你做的玫瑰荔枝包，好好吃啊。”
　　赵森不好意思地笑笑，“荔枝马上要过季了，我估计也做不了几次了。”
　　“啊？那我要趁最近多吃几个了。”
　　小姑娘一边可惜一边走到一扇门前，推开那扇门，散落的颜料瓶倒在地上，赵森小心翼翼走进去，顺手拿起来放在桌上，小姑娘招呼他坐下。
　　“这里，你先坐，我们老板今天给我们放假了，让我们过来参加画展，忘记定面包的事情了，这个是画展的门票，老板说是补偿你的。”
　　赵森连忙摆手，他自觉是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看不懂那些作品，何况他只是送个面包而已，小姑娘把票塞进他手里。
　　“收着吧，你不收老板要扣我工资的，对了，你今天不忙吧。”
　　赵森摇摇头，小姑娘把面包分好放进她带来的箱子里，篮子还给赵森以后，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带你去画展看看吧，机会很难得的。”
　　赵森想想，从这里走回去，也得半个小时了，外面还在下雨，时间就更久了，要不，去看看吧？

　　小姑娘领着赵森走进会场，暖黄色的灯恰到好处。
　　“我就先溜啦，还有事情呢，你先逛吧。”
　　赵森点点头，他感觉自己拎着篮子走在这里面格格不入，可是他已经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了，他慢悠悠在会场里晃悠，直到他走到那幅画的面前。
　　狐狸琥珀色的眼瞳直视着他，右爪踩着蜿蜒出来的藤蔓，整只隐没在灌木丛下，漂亮的火红色毛皮在绿色的树荫下泛着淡淡的银色，背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木。
　　赵森的心头猛然一颤，这像是什么呢？
　　密密麻麻的藤蔓从他的篮子中延伸出来，缠着他，裹着他。
　　那只狐狸从画中跳出来，爪子上勾弄着藤蔓，眼神中是藏不住的侵略，它说：“我发现你啦。”

　　雒衡棠从头到尾也没挪过地方，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此时的他手中捏着沈砚方给他的橙子包。冰凉的栏杆在手心下变得温热，沈砚方也拿着一个，冲着他举了举，咬了一口，道。
　　“你手里这个是招牌呢，不尝尝吗？”
　　雒衡棠看了一会儿，决定给沈砚方一个面子，拆开外包装，牛皮纸包装上印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橙子包入口的瞬间，橙子的清香在口中漫开，雒衡棠的眼睛亮了下。
　　“你在谁家订的面包？”
　　沈砚方不说话，神秘地竖起食指在唇边表示不能说，雒衡棠的心里生出一种直觉。
　　他一定就在这个会场里。
　　不等雒衡棠去寻找，他转头，那个人便提着篮子站在最中央的那幅画中间。
　　他就站在那里，只是站在那里，和画中的狐狸对视。

　　“赵森。”
　　赵森整个人僵住了，他不敢回头，这声音带来的冲击力远比眼前这幅画来得强，雒衡棠慢慢走下阶梯，冰凉在手心衍生，皮鞋走下阶梯时发出轻响，对方越靠近赵森就越想逃，他握紧篮子提手，他并不想上演童话中灰姑娘丢了水晶鞋的美好故事，所以没有犹豫，他落荒而逃。
　　“赵森！”
　　声音再一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追上他的脚步。
　　“你还想去哪儿？”
　　赵森停下来，雒衡棠喉结上下滑动，声线干涩。
　　“狐狸好看吗？”
　　赵森没有回答，雒衡棠下意识放缓脚步，他越靠近赵森他心里就越痛苦，是他吗？他忍不住发问。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害怕我吗？”
　　赵森低着头，指尖在微微发颤，指节紧紧攥住，颜色发白，雒衡棠终于走到他身后。
　　“赵森…是你吗？”
　　“嗯…”
　　后来赵森想，当时的自己为什么那么没骨气，为什么雒衡棠一追上来他就缴械投降了，不过那也是后来了。
　　雒衡棠几乎要哭出来了，他逼着自己严肃冷硬起来。
　　可身体的本能反应要比他更加诚实，他从背后抱住了赵森，冷冰冰的声音在赵森耳畔响起。
　　“狐狸好看吗？”
　　赵森低着头，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幸好大厅里并没有人，不然明天云州市的头条就是【云州市地产大亨雒守业之子雒衡棠疑似同性恋，竟在公共场合与同性搂抱】，毕竟这群人造谣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沈砚方咳嗽一声，“两位要不上来叙叙旧啊？”
　　赵森觉得尴尬，但是他更不敢动，他不知道他动了会怎么样，雒衡棠松开赵森。
　　“跟我上去。”
　　“不，不了吧，我店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赵森匆忙推脱，这次雒衡棠没有再阻拦他，因为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看着赵森几近是逃般离开画廊。
　　雒衡棠抬头看向罪魁祸首。
　　“所以，你早就找到他了是吗？”
　　沈砚方慢条斯理擦干净指缝，靠在栏杆上笑道。
　　“你又没有问过我，我第一次不就送你面包让你尝了吗？”
　　雒衡棠皱眉，“什么…”
　　…时候？是啊，什么时候，沈砚方第一次告诉他给公司定了新的下午茶时，他没有在意，他甚至说。
　　“云州市的高档面包店随便拉出来一个也就那样了。”
　　沈砚方没有反驳，反而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最后那个包装稍有些劣质的面包被扔进垃圾桶，原因是长毛了。
　　雒衡棠当时很奇怪，为什么沈砚方是那种眼神，今天总算是明白了。
　　“不是，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你找到他了吗？”
　　沈砚方笑而不语，雒衡棠低下头去。
　　是啊，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没用的。

　　赵森离开画廊，连伞都来不及撑开，冲进雨里拦下一辆车，他钻进车里，大口呼吸，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人，以为是淋了雨跑的太匆忙，也没着急开车。
　　“今天这雨好大，对了，小伙子，你去哪儿啊？”
　　他要去哪儿呢，去哪儿？
　　赵森想着，他的脑子很混乱，他要去哪儿？他是来干什么的？视线转移到篮子上，他是来送面包的。
　　对，他现在要回面包房，他要回店里。
　　他慢慢平复下来。
　　“师傅，我要去塘彩街焙花坞面包坊。”
　　“好嘞，你坐稳，咱们走起。”
　　夜幕落下，昏黄的灯光在雨水下看不清灯晕，出租车稳稳停在面包坊门前。
　　赵森付钱下车，回来的路上他平静下来了，有什么不能见的呢？迟早都要见面的，云州市就这么大，三十六条大道五万三千四百一十条路，运气好点，他躲起来就见不着了，可是他运气不好，对方是云州市数一数二的名人，见面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
　　更不幸运的是，五万多条路，连一百条也没有走完，他就碰见了。
　　他阻止不了命运，阻止不了梦的延续，既然阻止不了那他索性就躺平了。

　　赵森推开面包坊的门进去。
　　“小森，你回来啦，今天雨好大的。”
　　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头发湿漉漉的赵森。
　　“哎呀！你不是带伞了，怎么还是淋湿了？”
　　赵森低着头，坐在板凳上，“小姨，我没事的。”
　　周曼卿急忙去拿了毛巾，接过赵森手里的篮子，把毛巾盖在赵森脑袋上擦来擦去。
　　“今天送面包还顺利吗？感觉你好疲惫。”
　　赵森接过毛巾自己擦，“小姨，我自己来吧。”
　　他想告诉周曼卿他遇见了谁，还没开口，店里进来人了。
　　“请帮我包一束玫瑰，再给我两个海盐菠萝包，一个招牌橙子包，谢谢。”
　　赵森刚想起身过去，周曼卿摁住他，“我来吧，你歇歇。”
　　周曼卿热情迎上去，“诶呦，小帅哥，你挑挑吧，要多大束的啊？团购，团购是吧？来来来，我给你核销。”
　　周曼卿很快根据对方的要求包好了花，和装好的面包一起递过去。
　　赵森擦干了头发，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周曼卿走过去半蹲下，轻轻扒拉开赵森眼睛前面的发丝。
　　“小森，你怎么了，怎么蔫儿了。”
　　赵森抬头，“小姨，我和你说个事情，你不要生气。”
　　周曼卿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
　　“什么啊！你碰见雒衡棠了？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一定要骂死他，还有他那个爹！”
　　周曼卿的嗓门快把店铺顶棚掀掉了，赵森拉住周曼卿，无奈的看着她。
　　“小姨，不是答应我不生气吗？怎么又生气了。”
　　周曼卿叉着腰，拿手指点着赵森的额头，眼睛通红。
　　“我怎么能不生气，他们一家当年干出那样的事情，还有你那个瘟神爹，要不是他你至于被人欺负吗？”
　　赵森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了，记得再多也只是烦恼，周曼卿不依不饶，作势要关了店去找雒衡棠，赵森缩起脖子，他不愿意再得到有关他的一丁点消息，周曼卿坐在他的面前，拉着他的双手。
　　“小森，小姨心疼你，你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小姨，所以和他没有关系才是最好的，我们就都当今天是个意外好吗？只是意外而已。”
　　赵森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他说这话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周曼卿摸了摸他的脸颊。
　　“小姨，我想上楼休息了。”
　　“好，你慢点，还有几个单子，外卖员拿走了我就上来，你快去洗个热水澡，要是又发烧就麻烦了。”
　　“嗯。”
　　赵森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楼，周曼卿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上去才去处理手头的事情，她捞起座机电话打给鲜花供应商。
　　“喂，刘哥，明天的货先不订啦，不用送过来，最近有点事情，嗯嗯，到时联系。”
　　赵森钻进房间关上门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那一刻的想法是——他不能想到雒衡棠，因为一想到他就会心神激荡。
　　赵森没有听话去洗澡，而是拉出床底的箱子，手心轻抚过箱子顶部，这箱子泡过水，暴晒过，搬家的时候还差点丢了，他翻出压在箱底的日记本，由于长时间不使用，空气氧化纸页都发黄了，
　　翻开扉页，略略晕开的墨水字映入眼帘。
　　那上面写道。
　　我好像成为了一只胆小的兔子，懦弱又没用。
　　我的洞小小的，黄色的土块有时砸在脑袋上。
　　可我吃到的麦子都是最好的。
　　尽管有时会卡在自己的洞里，转不过身。
　　赵森猛地合上本子，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的结果就是——他会疯掉。
　　他躺在床上，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明明他已经忘记了，忘记了不是吗？
　　脑海中晃晃悠悠的。
　　是啊，他忘记了。
　　可他是怎么和雒衡棠认识的呢？
　　恍惚中，回忆翻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