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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思从来有误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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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瞅准时机的正房夫人一手勾着二夫人一手扯住五夫人,三人拉帮结派地随着段老爷远上承德避暑。
按说大理也并不太热,但全国此时盛行避暑,不落风潮的三位夫人自然也该是站在流行的前端。三夫人要教傻子,推了个理由不去;四夫人高洁比竹,自称“磐石之志”,半步也不肯离开“段郎倦巢”;只有六夫人心直口快,一句“不与蠢妇为伍”就把段老爷打发了,任他是哭闹撒娇、就地打滚,都不能动摇六夫人坚定的内心分毫,段老爷只好奔着个“小别胜新婚”的念想挥泪北上。
于是,偌大一个段府,只留下三四六三位如夫人,三傻、四少两位少爷并一府的丫头仆役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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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上次见了一回面,段非墨这自诩的正人君子竟对着自家六庶母是朝也思暮也想,逐渐沦落到了吃不香睡不好的地步。他心里每在天人交战,一边恨无能,克制不住想见之情,一边排妄念,只道她是镜花水月。
看他这些日子心不在焉,倒比段墨更像个傻子了,四夫人心里甚急,却始终难知缘由。于是,她计出左道,在出行不久后,占了没有六夫人狐媚的地利,在段老爷身边尽吹了一阵枕边风,总算使老头子信谕段府上下,要段非墨在避暑期间总理段府一切事宜。
这样好叫他有个差事散心,不必纠缠于一处,所以说天下父母心,最是辛苦。
段非墨确然也欢喜有事可做,天天鸡不打鸣就起床,流窜于市井街巷,不断盘查段府名下各商铺的收支状况。这一段时间,段字号的商家真是成了排排坐的哑巴,一个赛一个的有苦说不出。
但好在商人虽奸,到底奸不过顶头上司,哪个掌柜都怕段老爷出手,向来自律,账目里竟没点大纰漏。段非墨不禁闲得长草,就跑去段府里查各位如夫人的定银开支。不想这他没能揪住旁人的小辫儿,倒在段府的账目上栽了跟头。
正是六夫人入不敷出,一入再入。
段非墨挑起他好看的眉毛,内心是一半的苦涩一半的甜蜜。六夫人笑,六夫人怒,六夫人嗔,六夫人喜。同他一般花样的年纪,倒有比花更动人的姿态。他想的是她,恨的是她,牵挂的是她,放不下的也是她。叫他拿怎么样的表情才能去面对六夫人这小妖精呢?如若不去问责……
古人一日不见尚如隔三秋,他这不见,就好象是隔了一整个的沧海桑田一样。
段非墨踌躇再三,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慷慨就义般去见了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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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鹤一早溜去看她的傻情郎,六夫人百无聊赖,懒洋洋坐在后花园里喂锦鲤。
作为一只称职的狐仙,她比凡人更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因而抱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任由阿鹤去见三傻,只等天时地利人和之后,她才会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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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非墨随着丫鬟一路分花拂柳,在绿荫深处见着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后花园曾经历过无数个夏天,可唯独此刻的夏季,显得格外撩人。
他还没与她搭上一句话,人已经先醉了一半。
六夫人听得他的脚步声,懒待搭理他,过了好久才松懈懈半抬玉臂,慢吞吞道一句,“四少爷安好——”她尾音拖得绵长,声音娇柔。
段四少的另外半边也醉了。
醉得一塌糊涂的段四少静悄悄立在花荫下,眼神迷离,“六夫人安好。”
六夫人耳朵尖,“怎么今天不喊‘庶母’了?”
段非墨:“喊夫人也是一样。”
他说着,慢慢走过去,站到六夫人身边,看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池子里扔鱼食。
这一刻真叫岁月静好。可就这么站着没点儿话说未免尴尬,他又不愿提起问责的事情,只好跟她讲讲心里话了。
段非墨:“六夫人进府也有四五年了,非墨不懂事,从来不知道来拜会,还请夫人见谅。”
六夫人:“嗯,没事,反正妾也从来不去,叫你们受了冷落,妾才要道歉。”
段非墨:“六夫人客气。”
六夫人:“四少爷客气。”
冷场冷得太过迅速,令段非墨措手不及,他立马又绞尽脑汁想了想,“非墨未曾得知六夫人闺名?”
六夫人神色一冷,“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段非墨面上一红,“非墨跟六夫人年纪相近,愿意交个朋友。”
六夫人:“朋友……朋友也不错。妾姓糊,糊了的糊。”
段非墨:“胡了?好姓,取了个彩头。敢问名?”
六夫人:“单名你,字一脸。”
段非墨:“胡霓……是七彩霓?与小妹同字的敛?”
六夫人笑吟吟瞧他,“四少爷好聪慧。”
段非墨害羞地抓抓衣摆,“夫人过奖。”
这次和谐友爱的双边会谈就在平静的气氛中圆满结束了,得知了六夫人闺名的段非墨哪里还能想起来帐房的问题,晃晃悠悠地就告辞回去了。
六夫人又喂了会儿鱼,掐指算着阿鹤也该回家了,就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回归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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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夜的时候,六夫人忽然提起要阿鹤学点文字。
阿鹤自小就被她爹灌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一直游离于“走啊走游啊游,不学无术我不发愁”生活境界里,这一下要她“文能提笔定天下”的难度还真不啻于母猪上树、太阳西出。六夫人的提议就好比是来势汹汹的江河浪涛,把正满头苦吃的阿鹤生生扑出了个寒颤。
她有些愁眉苦脸,“六夫人,这真不用。”
六夫人不依不饶,“且先学着,我教你,以后必有大用。”
阿鹤:“能有什么大用?段墨可不在乎我识不识字。”说完这句,她登时神色大变,“六夫人,你莫不是要我学写字,好去投四少爷的喜好吧?”
六夫人嗤笑一声,“恁的多虑,要投也是投我的喜好,先教你学个‘鹤’字。”
她长袖一甩,桌上的锅碗瓢盆顿时不见,阿鹤赖以生存的喜好也跟之东流,只得眼泪汪汪地趴到书桌前,一脸的视死如归。
六夫人当先提笔写了个“鹤”字,阿鹤随着写了个“鸟”字。
六夫人皱皱眉,“你好似过了两生,过得愈加蠢钝了。”
阿鹤三缄其口、默然不语,可她一身的肥肉都在抗议。
六夫人:“这个写不了,我们就写个简单些的……‘段’你可写得?”
阿鹤:“写不得。”
六夫人盯着她。六夫人还是盯着她。
阿鹤承受不住这如和煦春光般的洗礼,“主要是我的名字太难写,不然来写六夫人你的名字吧!”
六夫人:“也好。”
阿鹤:“六夫人叫什么?”
六夫人:“狐四四四四。”
阿鹤:“啊?”
六夫人:“狐狸的狐,我在族中是第四四四四子,所以叫狐四四四四。”
阿鹤:“哦。”
六夫人:“虽然长,但十分好记。”
阿鹤:“嗯。”
六夫人老羞成怒,一巴掌拍在阿鹤的天灵盖上,“你这区区凡人,这是在嘲笑本狐仙吗?”
阿鹤当即讨饶,“六夫人饶命啊!小的绝无此意!只是这名字太长,难以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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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姑娘咬着笔杆子想了很久,宣纸上一个墨点也没落。六夫人看她不顺眼,龇牙问她:“怎么还不写?‘狐’不会写,‘四’总会写吧?”
阿鹤若有所思地看着六夫人,“夫人,这名字实在太长。你是狐仙,不会一辈子屈居在人间,倘若他年有缘再见,我还喊你夫人总是不妥,但名字这么长……喊着也累啊。”
六夫人:“所言甚是,好,小狐就顺应时势,改个名字罢!”
阿鹤眼里精光一闪,“我已给夫人想好了!别说阿鹤痴蠢,但很久以前也是跟爹爹做过学问的,虽不擅写,说还是会说说的!夫人的狐族一脉壮大,居然能排到四四四四位,可见之前之后,都还有许多狐子狐孙。”
六夫人:“有理。”
阿鹤:“常言道……”
六夫人饶有兴致,眼睛晶亮地看着她。
阿鹤得意非凡,翘高了鼻梁,“常言道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六夫人,“然后呢?”
阿鹤:“狐海狐纳狐百狐川,狐有狐乃狐大,哪个都不及狐容好听,就叫狐容,可好?”
对面美得惊天动地的妇人怔怔地看她,看了多久都不够。阿鹤有点局促不安,正要开口,就听得她软软一笑。
六夫人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简直可以掐出水来,“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