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穿透时光的民间魂魄》烟雨漫步

9、余响

　　省音乐厅的后台，弥漫着紧张与期待交织的气息。陆昭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第三次抬手调整那有些歪斜的领结。舞台的灯光似乎已经透过厚重的幕布，提前将那股炽热的压力传递过来，让他的后背微微渗出细密的汗珠。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上“祖父”两个字在黑暗中亮得刺眼，仿佛是祖父那急切又充满期待的目光穿透了屏幕。陆昭急忙按下接听键，还未等他开口，祖父中气十足的喊声便如洪钟般在耳边炸响：“昭儿！直播开始了！你爷爷我坐在第一排正中间呢！”

　　“知道啦。”陆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祖父的模样：他一定穿着那件珍藏多年的藏青色唐装，挺直腰板端坐在天鹅绒座椅里，怀里紧紧抱着那把跟随他六十年的九孔闷音唢呐，像个等待检阅的老兵，眼神中透着无比的自豪与期待。挂断电话，陆昭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他望着那架静静放置在谱架上的儿童唢呐，这是他特意为这次演出准备的，它承载着无数孩子的梦想与热爱，也承载着他推广唢呐文化的责任与使命。

　　“有请陆昭老师！”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那声音在空旷的音乐厅里回荡，仿佛是一道开启精彩序幕的号角。陆昭感觉后背的衬衫已经微微汗湿，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舞台中央。聚光灯打下来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耀眼的光芒所笼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第一排正中央那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祖父正用力鼓掌，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如同一面旗帜在风中飘扬。身边的观众席里，父亲陆建国也坐得笔直，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目光始终追随着舞台，那眼神中饱含着对儿子的信任与鼓励。

　　音乐响起，前奏是童声合唱团演唱的改编版《百鸟朝凤》。二十个孩子站在舞台两侧的台阶上，用清澈的嗓音唱着：“唢呐声声响，麦田翻金浪～爷爷教我吹，心里有阳光～”这熟悉的旋律，是陆昭在清风镇教孩子们时随手哼唱的小调，没想到会被专业作曲家谱成完整的童声合唱，此刻听来，别有一番亲切与感动。陆昭看着台下那些孩子们纯真的脸庞，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清风镇教孩子们吹唢呐的场景，那些充满童真与期待的眼神，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照亮了他推广唢呐文化的道路。

　　当唱到“新声代代传，唢呐响四方”时，陆昭举起那支儿童唢呐——正是三个月前在清风镇发给扎马尾辫女孩的那支。他故意没有用专业的演奏技巧，而是像教孩子们时那样，用最简单的方式吹出欢快的音符，唢呐声里带着点笨拙的童趣，像春天里刚学会打鸣的小公鸡，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台下传来几声轻笑，紧接着是更热烈的掌声，这掌声中包含着对孩子们天真表现的喜爱与鼓励。

　　“接下来，我想请大家听听，同一支曲子，在不同人手里会是什么样子。”陆昭微笑着对着话筒说，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他缓缓将儿童唢呐递给身边的小助理，小助理跑下舞台，几秒钟后领上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是清风镇那群孩子里最活泼的那个。女孩蹦蹦跳跳地站到舞台中央，接过唢呐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叔叔，我吹得没你好！”陆昭蹲下来帮她扶正唢呐，温柔地说：“没关系，你吹出自己的声音就好。”这简单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春风，吹进了小女孩的心里，也吹进了台下每一位观众的心里。

　　小女孩深吸一口气，吹响了《百鸟朝凤》的前奏。她的指法还很生疏，音准偶尔会飘，但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像春天里刚冒头的新芽，充满了希望与活力。台下的观众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拿出手机拍摄，闪光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记录下这充满童真的精彩瞬间。陆昭站在小女孩身后，轻轻跟着她的节奏用口哨伴奏，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镇文化站教孩子们时的快乐时光。

　　当小女孩吹完第一段，陆昭接过唢呐，将旋律过渡到更复杂的成人版本。他的手指在唢呐杆上翻飞，气息控制得恰到好处，从婉转的鸟鸣到激昂的锣鼓声，唢呐的音色层层递进，像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展现出了唢呐艺术的独特魅力。但这一次，他没有按照传统曲谱演奏到最后的高潮，而是在鸟鸣声最欢快的时候，突然收住了气息——舞台侧幕的小助理再次跑出来，这次领上来的是五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把改良版的儿童唢呐。

　　“这是我教过的孩子们。”陆昭对着话筒大声说，声音中充满了自豪与欣慰，“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的是农村娃，有的是城里孩子，但都因为喜欢唢呐聚在了一起。”五个少年站成一排，深吸一口气，同时吹响了唢呐。他们的演奏不算完美，甚至有几个音符明显跑调，但当二十支唢呐（包括台下观众席里突然举起的两支——陆昭眼尖地看见父亲和祖父正举着手机录像，而祖父手里，赫然是那支九孔闷音）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时，整个音乐厅仿佛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填满，那是一种对唢呐文化的热爱与传承的力量。

　　“唢呐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乐器。”陆昭大声说，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它是土地的声音，是村庄的声音，是我们每个人心里的声音。”他走到舞台边缘，伸手将站在最后一排的小女孩拉到身边，又指着观众席里举着唢呐的观众：“看，这就是我们的新声——它可能不够专业，不够华丽，但它鲜活，有生命力，就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第一株嫩芽。”这番话语，如同点燃了观众心中的热情之火，台下的掌声如雷鸣般响起，经久不息。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陆昭没有像往常那样鞠躬谢幕，而是转身对着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这个躬，敬给台下坐着的祖父，他那挺直的脊梁和对唢呐文化的热爱，一直是他前进的动力；敬给站在后排的父亲，他从一个曾经对唢呐传承有所误解的人，到现在积极支持他的工作，这份转变让他无比感动；敬给所有在直播间里为他鼓掌的观众，他们的认可与鼓励是他坚持推广唢呐文化的力量源泉；更敬给那些拿着唢呐站在田野里、教室里、村庄里的孩子们，他们是唢呐文化未来的希望。

　　“谢谢大家。”他对着话筒说，声音有些哽咽，那是激动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今天站在这里，我最想说的是——传统不是锁在博物馆里的老古董，它是活在我们血液里的声音。只要还有人愿意学，愿意吹，唢呐就永远不会老。”这深情的话语，如同潺潺的溪流，流淌进每一位观众的心里，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后台的通道里，陆昭被一群记者和粉丝围住。有人问他：“陆老师，您觉得这次演出的成功，最大的意义是什么？”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小唢呐哨片，笑着说：“最大的意义，是让我看见了我的祖父、我的父亲，还有那些孩子们——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让唢呐的声音传得更远。”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光芒，那是对唢呐文化传承的坚定信念。

　　他挤出人群时，看见祖父和父亲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祖父正举着手机，给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对，就是昭儿，他带着孩子们上省台直播了！你听见没？那群小娃娃吹得可带劲了！”父亲靠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张纸巾，悄悄擦了擦眼角，那眼中饱含着对儿子成长的欣慰与自豪。

　　“爸。”陆昭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声。

　　父亲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儿童唢呐挂坠上——那是清风镇的孩子们集体送的礼物，用红绳串着一把迷你唢呐，挂在他脖子上像枚勋章。“你爷爷刚才说，”父亲的声音有些哑，却充满了温暖，“他当年教你的第一课，是教你听风里的声音；现在你教孩子们的第一课，是教他们听心里的声音。”陆昭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在清风镇用过的旧唢呐哨片——演出前他特意带了过来，夹在乐谱本里当护身符。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哨片上，映出细密的纹路，像极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也见证了他与唢呐相伴的点点滴滴。

　　“爸，”他突然说，眼神中透露出一个坚定的想法，“我想办个唢呐夏令营，就在清风镇。让城里的孩子也能去田野里吹唢呐，听风吹过麦浪的声音，听老艺人讲过去的故事。”他望着父亲，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爷爷肯定举双手赞成。”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也去。”那坚定的语气，仿佛是对唢呐文化传承的又一次承诺。

　　三天后的清晨，陆昭站在清风镇的老槐树下，看着二十个城里孩子和二十个本地娃娃站在一起，每人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儿童唢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仿佛是大自然为他们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祖父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手里摩挲着那把九孔闷音，时不时抬头看看孩子们——有个小男孩吹错了音，祖父忍不住站起来指导：“气息往下沉，对，就像闻花香那样！”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传授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陆昭举起自己的唢呐，吹响了《百鸟朝凤》的前奏。这一次，没有华丽的技巧，没有复杂的编排，只有最纯粹的声音，像一阵风穿过麦田，像一只鸟掠过树梢，像所有热爱唢呐的人，用心跳合奏出的生命之歌。那声音在清风镇的上空回荡，传得很远很远，仿佛在诉说着唢呐文化的故事，传递着传承的力量。

　　远处，初升的太阳正越过山峦，将金色的光芒洒在田野上。陆昭望着这片土地，望着身边这些眼睛发亮的孩子们，忽然明白：唢呐的余响，从来不会随着曲终而消散；它会落在每一个听过它的人心里，落在每一代传承者的指尖，落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鲜活，永远嘹亮。

　　而在不远处，祖父和父亲并肩站着，看着陆昭和孩子们沉浸在唢呐的世界里。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温暖的阳光，照亮了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他们仿佛看到了唢呐文化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的美好未来，那是一种跨越时空的传承，一种对传统文化深深的热爱与坚守。微风拂过，麦浪轻轻翻滚，那唢呐的余响，也随着麦浪的起伏，在天地间久久回荡，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永恒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