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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声破晓 ...

  •   第一节音乐节的倒计时与暗涌
      国家大剧院的邀请函静静躺在陆昭的书桌上,烫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特别演出”字样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二十七天,这份承载着传统与现代碰撞期待的邀请,却像一块投入湖心的巨石,在陆昭的生活里激起了层层暗涌。

      排练室的空调嗡嗡作响,陆昭蹲在地上调试那把他亲手改造的加键唢呐——银色的管身镶嵌着细密的LED灯带,如今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像一颗等待苏醒的心脏。“主歌部分唢呐的音头再收半分,别抢了电吉他的前奏。”他对着耳返说道,抬头时正撞见沈听雾抱着一叠乐谱推门而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

      “陆昭,你爸刚才来电话了。”沈听雾把乐谱扔在桌上,声音压得很低,“他说……如果你执意用那把‘加了电子玩意儿’的唢呐演《百鸟朝凤》,他就亲自去国家大剧院门口拉传统唢呐,让所有人听听‘什么才是正宗’。”

      空气瞬间凝固。陆昭的手指僵在调音旋钮上,LED灯带的光映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像一道未愈的裂痕。他想起三天前父亲摔碎的那杯茶——紫砂壶砸在客厅地砖上,滚烫的茶水溅到那把他从不离身的九孔闷音唢呐上,父亲红着眼睛吼:“我陆振声的儿子,怎么能用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糟蹋祖宗的手艺!”

      “听雾,”陆昭站起身,声音很轻却很稳,“你记得我们为什么做这件事吗?”他走向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初夏的风裹着梧桐叶的气息涌进来,“上个月草莓音乐节的返场,台下有位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她孙子原本觉得唢呐是葬礼上才用的乐器,可那天看完演出,孩子回家自己上网查了《百鸟朝凤》的谱子,说想学。”

      沈听雾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袖口沾到的松香粉。“可陆叔他……”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陆昭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那是父亲年轻时的演出记录,扉页上写着“1987年全国民族器乐大赛二等奖”,里面夹着一张老照片:年轻的陆振声穿着中山装,站在剧场舞台上,身旁的电子琴和架子鼓在当年堪称“先锋配置”。“我翻过他的旧东西,爸年轻时也试过把唢呐和电子琴合奏,后来因为‘不伦不类’被骂惨了。”他轻笑一声,“原来我们都在走同一条路,只是他走得太孤独,所以害怕我再摔跟头。”

      排练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鼓手阿飞探进头来:“陆哥,贝斯手小杰问咱们要不要加练副歌的和声衔接?他总觉得现在唢呐进来时,贝斯的低频有点浑。”陆昭收起笔记本,重新戴上耳返:“十分钟后,把新编的电子音轨也导进来,我们一起试试。”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陆昭白天跟着乐队磨合新编曲,晚上回家还要对着父亲的九孔闷音唢呐练习传统曲目——父亲虽然拒绝与他直接沟通,却悄悄把他小时候学艺用的老谱子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沈听雾则忙着联系非遗保护中心的专家,希望能邀请一位传统唢呐演奏家作为特邀嘉宾,在演出后半段与陆昭合奏一段原汁原味的《大开门》,算是给传统与现代一个对话的舞台。

      但暗涌从未停止。某天深夜,陆昭在排练室整理设备时,偶然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唢呐声——是父亲常吹的《将军令》。他趴在窗台往下看,只见陆振声穿着那件藏青色唐装,站在小区花园的凉亭里,对着月光一遍遍地吹奏。唢呐声高亢激昂,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一位老将军在回忆往昔的战场。

      陆昭悄悄下楼,走到凉亭外。“爸。”他轻声唤道。

      陆振声猛地回头,唢呐差点脱手。看清是儿子后,他别过脸去:“这么晚了,怎么不排练?”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戒备。

      “我来拿忘带的谱子。”陆昭走近两步,指着父亲怀里的唢呐,“您……还在练《将军令》?”

      “哼,你曾祖父传下来的曲子,总不能断了。”陆振声把唢呐往怀里拢了拢,“倒是你,离演出还有二十天,你那套‘电子玩意儿’真的能行?我听老王(剧团同事)说,他孙子看了你上次的演出视频,说唢呐声像‘机器人吹的’。”

      陆昭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爸,您听过完整的版本吗?不是音乐节上那段即兴,是加了传统《百鸟朝凤》片段的新编曲——后半段我会吹原汁原味的工尺谱,和听雾她们设计的电子和声呼应。”他从背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一段录音:前半段是乐队融合的摇滚电音,唢呐声如金戈铁马般穿插其中;后半段突然安静下来,陆昭吹奏的《百鸟朝凤》原曲响起,清亮的鸟鸣声与电子音轨里的鸟群采样完美重叠,最后以一段父子俩都熟悉的九孔闷音收尾。

      陆振声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当听到熟悉的工尺谱旋律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唢呐的铜箍。“这……后半段是你自己加的?”他问得小心翼翼。

      “嗯,我找沈听雾要了剧团的老录音,按您教我的工尺谱记谱法重新编了节奏。”陆昭轻声说,“爸,我不是要推翻传统,是想让年轻人先听见唢呐的好听,再愿意坐下来听您讲那些老故事。”

      陆振声沉默了很久。夜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最终,他伸手摸了摸陆昭的头——这个动作他已经很多年没做过了。“二十天后……”他顿了顿,“我坐在台下听。要是你敢把《百鸟朝凤》吹走了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第二节演出前的风暴中心
      国家大剧院的后台走廊永远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味和紧张的气息。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三天,陆昭的团队正在做最后的设备调试。沈听雾蹲在音响控制台前,和调音师逐一对比唢呐与电子音轨的频段;阿飞和贝斯手小杰在角落里反复练习副歌的和声衔接;而陆昭,则对着那把他改造的加键唢呐和父亲带来的九孔闷音唢呐,一遍遍地切换练习——前者用于前半段的融合演奏,后者则是后半段与传统演奏家合奏的关键。

      “陆老师,您看这个LED灯带的亮度合适吗?”负责舞美效果的工作人员拿着遥控器跑来,“我们设计的是随着唢呐的高音部分渐亮,和电子屏上的鸟群动画同步。”

      陆昭试了试音,唢呐声响起时,管身的蓝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再稍微柔和一点,别抢了声音本身的焦点。”他叮嘱道。转身时,却撞见了站在走廊尽头的陆振声——父亲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中山装,手里抱着那把他从未离身的老谱子,身边还跟着一位穿着藏青色中山装的陌生老人。

      “爸。”陆昭快步走过去。

      陆振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直到那位老人开口:“你就是陆昭吧?我是省唢呐协会的顾问周明德,听过你上次的演出视频。”老人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严,“年轻人敢创新是好事,但传统的东西,不能丢。”

      陆昭握了握拳,又缓缓松开:“周老师,我记着呢。后半段我会和您协会的演奏家合奏原版《大开门》,前半段的融合也是为了吸引更多年轻人关注传统。”

      周明德打量着他,目光在两把唢呐上停留了很久。“后半段的合作曲目,是你父亲提议的。”陆振声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他说……你小时候学《大开门》最认真,连谱子上的小勾都舍不得画错。”

      陆昭怔住了。他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手把手教他按唢呐的音孔,指尖的温度和严厉的呵斥交织在一起。“爸……”他喉咙发紧。

      “行了,我不多说。”陆振声转身往外走,“二十天后,我在台下听。”周明德跟在他身后,临走时拍了拍陆昭的肩膀:“好好演,别给你曾祖父丢人——他当年在京城国乐坊吹《百鸟朝凤》,连慈禧老佛爷都拍过手。”

      演出当天,国家大剧院的音乐厅座无虚席。舞台中央的LED屏上,流动着水墨风格的鸟群图案;台下第一排,陆振声穿着那件藏蓝色中山装,腰板挺得笔直,身旁坐着周明德和几位传统音乐界的专家。沈听雾在后台给每个人发了颗薄荷糖:“别紧张,记住我们的约定——让唢呐自己说话。”

      灯光暗下,前奏的电子音轨如夜风般轻拂而来。陆昭站在舞台中央,手中的加键唢呐亮起柔和的蓝光。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他仿佛听见了父亲年轻时在剧团练功房的声音,听见了沈听雾在排练室里说的“让年轻人听见唢呐的好听”,听见了自己无数次对着镜子练习时喊的那句“我能行”。

      前半段的融合演奏行云流水——电吉他的失真音墙与唢呐的高音交织,贝斯的低频像大地般沉稳,而唢呐的旋律则像一只冲破云层的飞鸟,在电子音浪中穿梭。当唱到“百鸟朝凤”的段落时,LED屏上的鸟群突然振翅高飞,唢呐的音色陡然明亮,陆昭吹奏的鸟鸣声与电子采样完美重叠,台下响起一片惊叹声。

      而在后半段,当电子音轨渐渐淡去,舞台灯光聚焦在一把传统的九孔闷音唢呐上——陆振声站起身,在全场的注视下走向舞台中央。陆昭将唢呐递给父亲,父亲的手微微颤抖,却坚定地接过。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吹响了原汁原味的《大开门》。

      前半段是陆昭的加键唢呐,带着现代音乐的张力;后半段是陆振声的九孔闷音,回归最纯粹的传统韵味。当两把唢呐的旋律在高潮处交汇时,LED屏上的水墨鸟群化作漫天金光,台下的观众站了起来——他们中有举着荧光棒的年轻人,有穿着中山装的老乐迷,还有抱着孩子来听音乐会的父母。

      演出结束后的谢幕环节,陆昭和父亲站在舞台中央,身后是欢呼的人群。沈听雾跑过来抱住陆昭:“我们成功了!”阿飞和小杰举着乐器欢呼,周明德和几位专家站在台下,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

      陆振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下回……把那把电子唢呐也教教我,我看它吹《百鸟朝凤》时,鸟叫比我当年还像那么回事。”陆昭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

      散场时,陆昭在后台的走廊上捡到了一张被遗落的节目单。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传统不是用来供奉的标本,而是可以生长的树。感谢你们让唢呐的声音,传得更远。”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枚父亲给的铜制唢呐哨片,突然明白——所谓破茧,从来不是与传统决裂,而是让传统的根须扎得更深,让新生的翅膀飞得更高。

      第三节传承之火:家族与时代的共鸣
      演出后的第三周,陆昭接到了祖父的电话。老人家今年八十有三,住在乡下老宅,平时很少主动联系。“昭儿,”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我看了你演出的视频——在手机上看的,你表弟用流量给我转的。”

      陆昭握紧了手机,喉咙发紧。祖父是家族里最传统的唢呐艺人,一辈子没离开过乡下,连县城都很少去。“您……觉得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问。

      “唢呐还是那个唢呐。”祖父顿了顿,“可我听出来了,你吹的不是给死人哭丧的调,是给活人鼓劲儿的调。”老人笑了两声,“明天来老宅,我有东西给你。”

      次日清晨,陆昭带着那把他最珍视的高音唢呐回到乡下。祖父坐在堂屋的藤椅上,面前的八仙桌上摆着一个红布包着的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老唢呐——琴筒上的红漆已经斑驳,哨片却保存得极好,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当年我第一次登台吹《百鸟朝凤》,用的就是它。”祖父摩挲着唢呐,声音轻得像在回忆,“后来你爸学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不够‘野’——吹得太规矩,少了股子冲劲儿。现在看你……”他抬头看向陆昭,“你比我有胆气。”

      陆昭鼻子一酸。他记得小时候祖父总说他“毛躁”,说他吹唢呐“像放炮仗,没个章法”。可此刻,祖父眼中的认可比任何奖杯都珍贵。

      “传统不是死的。”祖父把老唢呐递给他,“你爸守着规矩,是怕丢了根;你敢破规矩,是怕根烂在土里。两条路都对——只要记住,唢呐的魂是‘人吹出来的气’,不是谱子上的黑点。”他拍了拍陆昭的肩膀,“明天带你爸来,咱们三代人吹一曲《庆丰收》。他用传统调,你用电音伴,我……就坐着听。”

      那天傍晚,陆昭站在乡下的田埂上,望着远处金黄的麦浪。风里飘来隐约的唢呐声——是隔壁村的老人在办喜事。传统的曲调依旧悠扬,而他的手机里,还存着演出当晚观众合唱的录音。

      他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传统可以是祖父手中那支斑驳的老唢呐,也可以是舞台上那支连接电子音浪的电音唢呐;可以是庙会上为红白事演奏的庄重,也可以是livehouse里与年轻人共鸣的热烈。

      唢呐的火种从未熄灭,它只是在等待一群敢于淬火的匠人——用时代的炉火锻造,用创新的锤头敲打,最终让这抹传统的高亢之音,在新的土壤里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而陆家三代人,也在这场新声破晓的旅程中,完成了传承与创新的和解,让唢呐的声音,在时代的浪潮中,传得更远,更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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