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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矮山坡两相愧疚,死丛林鸟兽绝迹 ...

  •   不知奔忙几时,二人直奔到天色昏暗时分,连马也累得不成了。无敌听着马沉重的鼻息,终于松开卡在岳铭腰间的手,缓和着拉了拉缰绳,指引坐骑往不远处一座山丘去。
      岳铭一路上一声不吭,此时撑着马背慢吞吞往前挪了挪,引出一声压在喉咙里的痛呼。
      无敌一惊,担心他是受了暗算,赶忙拽他的手腕问道:“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无事......”岳铭咬着牙道,又拼命将自己手腕从无敌手里挣脱,“此处可安全了?可否下马休息?”
      此时二人一马已经走上林间小路,无敌四下观望一番,挑了个背风的山谷豁口驾马前行,柔柔地拍拍岳铭的肩膀,哄他道:“马上就到,再等等。”
      荆州昼夜气温迥异,二人虽是换上了夹衣,到晚间仍然寒风侵体,幸好这片山谷崎岖嶙峋,找到一处背风朝南的山坡不难,挑选一个合适的浅洞暂且容身也相对容易。无敌低头细细将地面上活物痕迹看过,确定这里大多是野鹿、野羊之类的蹄印,没有猛兽踪迹,方才放心地跳下马,又将岳铭也扶下来。
      岳铭脸色不甚好看,无敌借着明亮月光观察一阵,发现她穿的耳洞四周血迹已经凝结,岳铭外袍肩线处也有星点血痕。
      她抿了抿唇,愧疚如潮,只好讷讷道:“抱歉......我手重了。”
      岳铭看懂她视线,只是摇了摇头。
      无敌惭愧更甚,只觉他一个书生县令,豆苗身子湘妃骨,想来未曾见过她这般蛮横的山匪行径,之后匪徒杀人,二人奔命,定是又惊又累——她应承了做他的亲随,却没将他照顾好。
      这么想着,她情绪便愈加低落下去,只是沉默着扶岳铭找了块平整地方坐下休息。
      但岳铭是个惯看人心的,无敌甫一低眉,他便察觉不对,这会儿她突然温柔似水,低眉敛目,又生疏守礼,扶他坐下便要收手,他不及多想便扣住她手腕,柔声道:“袁姑娘面色不虞,可是有不妥之处吗?”
      无敌摇摇头,默不作声地摊开包袱找金创药,还未找到药瓶,突然抬头问岳铭道:“你还有哪里受伤了吗?我帮你处理。”
      岳铭一愣,避开她视线只一味摇头。
      无敌于是将药瓶取出来,扯下一小块干净的白布,跪坐在岳铭身前为他清理伤口。
      她下手不轻,金质又软,被她凭蛮力硬穿了个洞的耳垂此刻显得惨不忍睹,她小心翼翼,取下三对长长的耳坠,余光里瞥见岳铭微皱着眉,却不呼喊一声。
      耳针略弯,其上血迹星星点点,有些已成血痂,又被新的血液包裹浸润。
      无敌轻叹了口气,白布沾了点岩缝里渗出的清泉,一手托着岳铭耳垂,一手将其上血迹柔和拭去。
      她这么做着事,心思就远远飘向不知何处。
      多年以前,她也穿过一次三耳洞,那时她满心欢喜,以为穿了耳洞便从此得以安居好眠,却原来穿耳无辜,只教人徒生悲哀。
      四下静寂,二人呼吸交织一处,岳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面庞,那张脸明媚鲜妍,柳叶双眉桃花眼,雪里月光自生辉,若是不知她是个素有恶名的悍匪头子,只以为她是哪位高门小姐,在这红尘俗世中游走一遭,仍要回她的高楼里去。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无敌突然出声,拉回他思绪,高楼仙子一瞬间就变成了地上猛虎,粗声粗气地道,“现在不疼了?”
      “疼,”岳铭老实道,“耳如撕裂,脉似跳脱。”
      “......”无敌被他梗了一句,又垂头丧气地不说话了。
      等到左右耳垂都擦净血迹上了药,无敌方道:“对不住。”
      “无妨,”岳铭道,“少时总觉家中歌姬舞伎耳饰飘摇灵动,极美极仙,苦于家中管教严格,一直寻不到机会,今日也算袁姑娘为我圆梦。”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拦下无敌收起耳坠,指指耳际道:“我自己穿怕是不太熟练,劳烦袁姑娘再助我戴上可好?”
      无敌面色复杂,低声道:“再戴你还会痛。”
      岳铭笑而不语,只偏转了脸等她。
      耳针血迹拭净后,无敌又斟酌着洒些药粉,因担心岳铭初次穿耳不好佩戴,她膝行一步跪在他腿侧,慎之又慎,托着他耳垂颤颤巍巍,为他戴上耳坠。
      岳铭轻抚耳畔,举止之间倒也有婀娜情态,挑眉笑道:“不知姆月这般妆扮,能讨得当家的几分欢心?”
      他本就生得艳丽,此时眉眼之间带着些钩子,正正好戳中无敌偏好,叫她一时看痴了。
      等到她反应过来,方不明意味地看他一眼,低头去收拾包袱道:“你倒是习惯,”又顿了顿,劝道,“不想白受苦楚,以后就管着自己的嘴。”
      她心里有气,虽不知这气是对他还是对自己,但总归语气不甚好听。
      岳铭仍是好性儿地来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当家的可还生气?”
      无敌听得他软语娇言,脸上发热,遂将包袱用力一裹,砸进他怀里:“还演上瘾了,县令大人,”她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道,“也不知道从哪学的这些花花手段,拿我来试手是吧?”
      岳铭却没接话,无敌刚刚砸那一下刚好压着他伤处——他不常骑马,方才无敌驾马一通急行,早把他双侧大腿磨得鲜血淋漓,奈何他也知事态紧急,不敢呼痛叫停,一路上生生忍着,和无敌调笑打诨一阵也多少是为了解些痛楚——这一砸她用了不少力气,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额头已是一片冷汗。
      无敌原本便要起身去寻些果子来与他吃,一眼瞥见他情态,吓得眼睛都瞪大一圈,扑到他身边将包袱一扔,伸手便去摸他伤处:“到底是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岳铭拦她不住,一个“别”字刚出口便被她按住了手腕,一瞬间两眼发黑,只觉自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眼前这屠夫宰割。
      无敌的手搭上他大腿便是一愣,随即疑惑地摸了两下,摸到一手血迹不提,岳铭正是绝望之时,体温高得吓人,也一并被她察觉了去。
      她刷的一下收回手。
      “你......”无敌终于明白他的伤情,憋了半晌,最后指指他的腿,干巴巴地道,“你自己上点药......我去找找吃的。”
      岳铭还当她是山匪头子见惯了风月,硬要扒他衣服上药,此时听她这般说话,好歹给他留了几分薄面,遂睁开眼,刚好将她脸上未褪去的薄红尽收眼底。
      无敌起身匆匆离开,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头道:“你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岳铭正解着衣袍准备敷药,手忙脚乱将自己遮住,又羞又恼,沉声道:“袁姑娘!非礼勿视!”
      “......”
      无敌望天望地,实在觉得再多待一秒岳铭便要烧了起来,变成个热乎的碱水红面大馒头,便摇摇头,径直走向丛林深处。这里林茂草丰,想必能摘到不少果子,足够岳铭今晚与明早餐饭了。
      她一路向深处走,却越走越是疑惑。
      因是夏末,草木深林倒是郁郁葱葱,长势喜人,但这时节常见的八月瓜、板栗都已被采得不剩多少了。
      无敌抬头望望前面几颗板栗树,凡是人能爬到的地方基本已被采光,只剩最顶端的一颗栗苞,想必因为没人能爬上去,孤零零地垂坠在枝头。
      除此之外,酸枣之类的小果子倒还有不少,只是也掩映在灌木中不好收集。
      灌木周围时有血迹,有时大片枝叶连同藤蔓被扯去,像是摘果子的人急于进食,连灌木刺人也不顾了。
      无敌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试探着摘了些酸枣,不注意便被灌木从中尖刺扎了几下。
      她甩甩手,不疼,但惹人烦心,何况这些酸枣也不好让岳铭填饱肚子。遂抬头盯住了头顶那一颗栗苞。
      板栗树高大,叶片枝条都甚粗壮,看来它年限也不小。
      她小心收好手帕与其中酸枣,纵身跃起,来往腾挪几下,便站在离树顶约一丈处驻足喘息。这里已是寻常人能攀到的最高处,她试探着伸手,果然离顶端栗包仍有些距离,难怪硕果仅存。
      此时她若要往上,便得徒手攀爬,枝干已无落脚之地。
      她将袍子一掀,左右打个结系在自己腰上,便奋力一跳,抓住树干,手把脚蹬,如一只灵敏猿猴一般向上窜了几步,又一拧身,手指几乎将树皮捏碎,飞起一脚将那颗栗苞一脚踹落。
      彭的一声炸响林中死寂,竟无飞鸟,亦无走兽。
      无敌略喘了口气,顺着枝干慢慢下落,最后从枝头一跃而下,俯身去拾地上板栗。
      栗苞已碎,倒省了她取果的一番功夫。
      不多时她便拾了一大包板栗酸枣,裹在自己袍子里急匆匆往回走。
      岳铭已将自己收拾好,也不生火,只靠着山壁静坐等她。
      “听得远处一声爆响,守之正担心袁姑娘是否遇上危险,又不敢燃火,怕引来匪徒,”岳铭见她身影显露,便十分欣喜地道,“一切可好?”
      无敌点点头,也不多说,将板栗酸枣在泉水处涮了涮,又捧在手心递给岳铭,道:“乡野简陋,你那干粮也不多了,凑合一下吧。”
      岳铭视线在她身上上下一扫,便注意到了她手上被木刺扎过,衣袍错落沾了树皮草灰,长靴被栗苞戳了几个凹槽,显见得这一番寻找颇费力气。
      他接过无敌递去的果子,笑道:“幼时总幻想如行走和尚一般风餐露宿,奈何总被拘禁在书房里,这番远行,真是圆了我多少夙愿,堪称圆满。”
      无敌不食人间五谷,他便自己将板栗慢慢剥了吃,生板栗脆甜,他吃了几颗,食欲甚好地道:“总觉得这几日食量渐长......袁姑娘可有察觉?守之用饭是否比前些日子多了些?”
      无敌正盯着他发呆,眼睛溜过他面容五官、肩颈腰背,最后落在他大腿伤处,犹豫着想问他伤情,又怕他君子礼法郑重,显得她唐突无礼,因此没听到他在问什么。
      “袁姑娘?”岳铭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回了她的神。
      “......什么?”她道。
      “这伤不碍事,”岳铭一看她视线便知她思虑,遂先开口堵住她话头,“小歇几日也便好了。”
      无敌道:“也好,那就在这儿歇几天吧。”
      “左右桑珍是回不去了,我这两天刚好去查查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她顺手摸了一根树枝在地面上画图,岳铭一面吃着板栗,一面默然看着,地面上逐渐出现一幅简要地图,赫然是桑珍附近地势。
      “袁姑娘似乎还未说明,今日如何匆忙逃命?”岳铭咽下最后一颗板栗,收拾着问她。
      无敌摆摆手,不甚在意地道:“耀子......哦,何耀,今日你见到的那人,是我以前座下护法,”她在桑珍北面威川县画了个圈,一心二用地解释,“初入西丘山时被官军追得屁滚尿流,自那以后见着官军都双腿打颤,被我教训了多少次才好些。今日提起官员被杀,神情却兴奋难言,言语之间倒有雄心,这一片怕是早就变天了。他虽学了我武艺,但性子软,少杀伐,此时做了匪首,但能做几时怕也未知。”
      她在地图上画了另一幅地图,是河东束源附近地势,又补上几个纵横箭头,显见得是战况参谋,一抬头见岳铭目光灼灼,方恍然补充道:“何耀此人不足为患,我只担心他被人利用,这么在桑珍大肆劫掠,比北燕军队还残忍冷酷,只怕是有人要他做靶子。”
      岳铭点头道:“倘若真有朝廷诏令围剿,他选了桑珍这个梵人聚居之地开刀,自己必定先迎上官军前锋,杀鸡儆猴,做了那只鸡。”
      “不错,”无敌点了点桑珍地图上一点,“我们在这里,但我刚刚去采果子,夏末林中野果本来繁多,这里却几乎被采光了。”
      “连同飞鸟走兽都难得一见,”她叹了口气,“若非山匪清山,便是流民肆虐,这片距离河东尚远,不知道那边打成什么样子,才让流民如此远逃求生。”
      “外出之前,曾收到过一封密信,”岳铭道,“圣上似乎有意阵前换帅,将陈芝仙革职,要高赫任元帅对阵北燕。”
      无敌默然半晌,冷笑一声道:“陈芝仙纵然愚钝无将帅之才,但好在勤恳忠实,陈家大军也南征北战多年,已是目前最好的守将了。”她语气激动:“高赫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媚主讨宠的蠢货,云平那般易守难攻地势都叫他丢了,怎么不将他阵前杀了谢罪?”
      岳铭伸手轻拍两下她手臂,道:“京中传言,未知真假,但战况惨烈定无争议,我们还是尽快北上,去找慕容元帅要紧。”
      “嗯,”无敌道,“你今日受伤,还是早些休息。”
      岳铭知道她半鬼之身,今夜想必又不睡了,遂应了一声,要躺下入睡,却被无敌戳了戳腰眼。他猛地颤了一下,还未出言谴责,便听无敌道:“去里面睡。”
      岳铭茫然看了一眼背后山洞,不等他询问,无敌又道:“外面风大又无处避雨,你身上有伤,淋雨怕是要得风寒,进去睡。”
      岳铭一瘸一拐地走进山洞,不多时洞中呼吸便悠长沉稳起来。
      无敌盯着地上战略图约莫有半个时辰,终于伸手将地图抹去,起身轻手轻脚地将包袱杂物放在洞口,看了一眼岳铭睡颜,他面色平静,睡得正香,很是信任她。
      她眼神在岳铭耳垂处一触即走,随后转身,向着桑珍县的方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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