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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桑珍乔装雌雄改,危言戏称寨婆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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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二人细细说及如何去往龙城并参谋时局,之后仿佛屏去嫌隙一般,一路上笑谈打诨,自是不提。
这一日行至河西荆州东边桑珍县,气温比洛城湖州低了不少,二人便走进路边衣妆染家,换上厚实的甘州花绫外袍,无敌也乔装一番,将自己扮成个行走护卫,一应穿搭用度都较岳铭低了一档,又细细将长发束起,面上身上取黄土涂得看不出原来面目,恍若换了个人似的,看得岳铭惊叹不已。
“这手功夫实在叫人眼热,”岳铭叹道,“不知袁姑娘从何处学得?能否教在下也领略一二?”
无敌一面扎束腕鞲,一面瞥他一眼,笑道:“自然可以,你过来。”
于是二话不说将岳铭按在圆凳上不许起来,将他发髻打散,编了个甘州时兴的辫子,粗粗长长的一条,垂在岳铭胸前,显得娇俏不少。又将他脸上点缀了七八颗麻子,笑与他道:“这下你可是荆州的大姑娘了,放心,袁索南必定护好小姐。”
岳铭一脸无奈,倒也不反抗,只摸摸自己的脸道:“这般尊容,会否招来祸患?”
无敌自是听懂他担忧,拍拍他的肩膀又去编他身后辫子,囫囵道:“不会,这里贵贱分明比湖州更甚,你这番穿搭没人敢招惹。”
这么招呼下来,等到无敌在他颈间挂上个珊瑚银璎珞,岳铭便大变活人,成了个看不出男身的本地豪族小姐。
岳铭捋了捋额发,问道:“袁姑娘对此地民风倒是了然得紧,从前可曾在此定居?”
噼啪一声珠玉撞击声响,岳铭惊诧回头,原来无敌将手中松石项链扔回盒中,反而冷笑一声,取了三副足有四寸长的金链耳坠,掐着他下颌手起珰落,在他左右耳垂各穿了三个孔,岳铭低声呼痛,要去抓无敌手腕也被她避开,只好端坐着任由绿松石沉沉坠于他肩头。
无敌手上沾了不少岳铭的血,她随手拿麻布擦了,也不看他,慢慢戴着牛皮绑手道:“小姐忘记了,在外须称‘索南本’,可别乱了尊卑。”
岳铭倒是坦然,笑了一声道:“此处只你我二人,阿索将军何须如此严苛?”
无敌白他一眼,心知方才路上遇到的梵族小姐与护卫眉眼生情教他学会了——那小姐擎着马鞭轻抽护卫一记,调笑说阿索将军今日倒是好本事,应了我父亲的吩咐就不听我的了——彼时岳铭还当撞破人家私情,脸微红了那么一红,此刻倒是学得□□不差。
仔细一瞧,此刻岳铭脸上似乎也生了霞,抛开那几颗显眼的麻子,倒是艳丽得很。
她心情大好,从包袱中拿出些碎银和绢帛,留在桌面上作抵,便拉着岳铭悄悄从染家后门离开了。
岳铭脾气甚好,也不计较她出手伤人,只观摩街面众生,又道:“说来此处并不偏僻,如何有这许多梵人聚集?倒似遗世独立一般。”
“战乱四起,”无敌不知从哪又买了匹高头大马,一面牵着马跟在他身后,一面道,“甘州梵族多年内讧,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豪门富户们有点门路的都想着迁居避祸,到了这里就聚在一起当了故乡。”
她补充道:“原本这里也不叫这名字,只是一名叫做桑珍的小姐率先将家产尽数搬来,这里凭着她的黄金玛瑙渐渐活泛,大家才叫了桑珍县。”
岳铭笑着点头,体恤她牵马背包辛苦,却又顾着此刻身份不便协助,只好长长吁气。
一气未尽,街道尽头突然一阵嘈杂,远望着烟尘四起,人仰马翻,时而有惊叫呼喊声传来。
“山匪又来了!快跑啊!”
“阿姆!阿姆!我看不见了!”
“快跑啊!别管那些茶砖了!快跑!啊!——”
这些叫喊皆是土语,岳铭虽听不懂,但也能看明白形势严峻,已有人成了刀下亡魂,等到他反应过来,早已被无敌提上了马,一声呼哨向城外狂奔而去。
“袁姑娘......”无敌驾马无忌,将岳铭颠得话都说不利索,拼着一口气抓紧无敌手腕稳住身形才断断续续道,“......你不是说不会招来祸患?”
无敌在他身后大喝:“你傻啊!那是山匪!”
“都进城杀人了!谁管你是不是豪门望族的小姐!”她狠狠一夹马肚,二人一马风驰电掣地冲往城外,身后已然一片嘈杂,哭叫求饶声四起。
然而东城门处突然又爆起混乱,另一股山匪将城门守卫一个两个砍翻,前后夹击,向城中主街包抄。
“混蛋!”无敌看清局势,忍不住喝骂道。
她将马嚼子用力一勒,大马一个急停,被她扯拽着向侧方小巷穿插,堪堪避开迎面而来的匪徒。
行至一座高门庭院时,她刹停马匹,将岳铭往地上一墩,顺手往角门里一推,言简意赅道:“藏好别出来。”
岳铭被她推得一个踉跄,闪进角门却不急着落栓,半掩门扉冲无敌喊道:“你去何处?”
无敌早策马去得远了,岳铭自知帮不上忙,怔怔望了她背影一瞬,便回身将角门奋力闩上,只觉心跳如鼓,连带着耳垂也跳痛不已,他伸手一摸,触及满手血迹。
这边无敌轻车熟路,行至一处偏僻地,将马拴在树下,拍拍马脖道:“乖乖在这等我回来。”
随即她跃上屋顶,猫着身子一路往主街而去。山匪悍厉,又四面包抄,显然是赶尽杀绝之意,要护岳铭出城,只能偷摸夜行,但刚刚瞥见匪徒见人就砍,怕是之后也会搜门刮户,斩草除根。
只有兵行险着——
她半蹲在屋顶上观察局势,主街已尽数沦陷,寂静无声,满地的血被马蹄踩得四处开花,她看了一眼便不再看。
山匪聚集于一处,似在等些什么。
城门处又一声呼哨,另有两匹铁骑奔行而来,其上二人穿得张扬显眼,体面得不像是个刀口舔血的匪人。
无敌只觉惊诧,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仔细分辨,片刻后终于确定,那领头的山匪精瘦得跟猴似的,眉毛倒吊似有凶相,乃是她在西丘山时座下左右护法中,号“山魈”的右护法,姓何名耀,山中人称“耀子”。
她心思一定,望见何耀与他身后跟随相距一丈有余,二话不说便暴起扑下,引来一片惊呼。
何耀反应也快,从马上提刀转身便要劈砍,同时猛踩马蹬,意图借力下马。
无敌一旋身避开他刀刃,抓着他后背衣领便将他掀下马去,众匪纷纷呼喝策马要前来解救。
何耀仍欲起身还击,被无敌攥住手腕一拧,手里弧刀当啷落地,等到他再要拳肘齐出近身肉搏,早被无敌一巴掌将头上皮帽打掉,喝道:“还打?”
她喝止一出,何耀便是一愣,老拳定住,盯着无敌涂得斑斑驳驳的黄脸,如同见鬼,无敌又是一巴掌呼他脑门,道:“怎么?不认识你大当家了?”
何耀浑身一抖,显见吓得不轻,畏缩道:“大......大当家,你不是......你不是死了么?”
“你才死了!”无敌站起身,捡起他的弧刀挥了挥,喝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何耀一骨碌爬起来,忙向四下围拢来要将无敌乱刀砍死的众匪摆摆手,示意退下,又低声下气地同她道:“那日见大当家中箭,兄弟们惊散了,还以为当家的命不久矣......”
“若早知大当家在桑珍逍遥,耀子哪敢动心思?”何耀委屈道。
这何耀入西丘山时被官兵追得走投无路,是她一力保下,又暗中运作许多,撤了他的缉令,因此他入山后便十分乖觉,对她言听计从,被她选中做了随身护法。
无敌思量着,耀子如今当家,虽不敢说还愿随她鞍前马后,但总不至于要害她性命,此刻心安了一半,遂问道:“我之前教过你没有?哪怕是下山劫掠,也不可多伤人性命,抢些富户的吃用也就罢了,”她指指四下尸体血泊,“你这么杀人,不怕引来官兵围剿?”
何耀期期艾艾,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大当家你不知道,这里的山匪都凶悍得很,我那时候跟他们狠狠打了几场才将他们收来,若是不让他们发发凶性,便要弹压不住,我那寨子里迟早得乱......”
“这里也乱了,大当家,”他道,“哪有官兵?前些日子荆州起义,早把当官的杀得不剩几个了。”
无敌听得此言,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摆手道:“我不管你缺什么少什么,杀人不可取,你当心遇到整顿,头一个成了靶子。”
何耀点头明晓,又问:“大当家在桑珍,是要抢哪一户吗?可要帮手?”
山匪们不知出了何事,眼见着自家当家的和一个凭空冒出来的游击相携渐去,倒是一时安静下来。
“哦,”无敌随意道,踢踏着往来时方向去,“我抢了个掌印娘子,这就带着她走了,其他人看不上眼。”
“原来是这样!”何耀显得极高兴,称赞道:“大当家在西丘山那么多年,身边也没个照顾的,这掌印娘子乖顺吗?会心疼人吗?如果不好,耀子在全县再为大当家找个新的!”
无敌瞥他一眼,笑道:“那倒是不用,我只要这一个就够了,我还想,要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呢。”
她犹豫了一下,仍道:“我这就离开,但你若是想长久在荆州,就管束着手下,哪怕是把桑珍做了发家之地,先在此发展些人手也好,再多肆意杀人,对你自己也没有好处。”
何耀叹道:“耀子明白,原本想着要随大当家一起去的......”
“可别,”无敌推了他一把,“我如今正和娘子你来我往,好不舒服,多一个你没得现眼。”
话不多时两人便走回无敌拴马处,牵着马往岳铭藏身那户走,一路上,无敌又将如何立足桑珍之法细细讲了与何耀听,这何耀人虽精怪,但也知道无敌乃是认真教他,于是这般收敛心神听着。
等到入了小巷,无敌一眼便见岳铭扶着角门远望,想来是听得街上安静不少,在这里等她回来,甫一见她身影,便悄然一笑迎上前来。
无敌连忙赶在他开口之前对何耀道:“这便是我那掌印娘子了,姓明,叫姆月。”
岳铭听得此言,倒是镇定,只扮着羞涩似喜非喜地剜了无敌一眼,顺着她的意思先上了马。
无敌也上马将岳铭拢在身前,头搁在他肩上,俯身对何耀道:“我走了,你好生活着。”
何耀行了个山寨里的大礼,无敌一扯缰绳,不过几瞬便出了最近的东城门,一路疾驰向北。
岳铭被颠得七上八下,只好死死拽着无敌手臂,磕磕绊绊地问:“如何......这般急躁?”
“不是已安......定了么?”
荆州风大,无敌大声道:“这人不对!法外之地,趁早走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