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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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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开始观察西雅。这很简单。西雅在奥德面前一向毫无防备。表面上。
西雅又窝在屋里玩游戏。奥德带着冰激凌去敲门。门上跳出密码问题:世界上最坏的人是谁?奥德的嘴角微微抽筋,输入他的答案:“奥德。”答案正确,进入下一层密码锁。门上开了一个小口,伸出一只勺子。奥德想了想,舀了一小口冰激凌放上去。顺利过关。第三层。西雅房间的门显得很严肃。它沉默了一下,问道:“西雅是谁?”奥德愣了愣,停住。没有人知道西雅是谁。他从哪里来,为什么在这里。无人知晓。其实奥德最想知道的,是西雅受了什么刺激才变成如今这种怪僻性格。他清了清嗓子,回答道:“西雅是一个白痴。”门开了。
那个白痴果然趴在床上摆弄移动电脑,头上别着秀气的脑部控制线,可以直接通过脑电波操纵计算机。可西雅一贯都喜欢用手敲键盘,他喜欢麻烦的玩意,复古通常能增加难度。
奥德将冰激凌放进冰箱。其实根本不用,房间里很冷。他走过去看西雅在做什么,还是玩游戏。很逼真很精致的游戏,奥德没看过。西雅常常能搞到稀奇古怪的游戏。“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奥德问了一句。西雅在玩游戏时天塌下来了也不会管,对奥德亲近的表现就是能一边玩游戏一边简单回答奥德的问题。这种招数相当于向被催眠的人套话,百试百灵。果然,西雅回答了两个字:“帝国。”奥德惊了惊,没有作声。他坐在西雅的床边上,凝视着西雅认真的侧脸。那是只有奥德才能看出的认真。在别人眼里只是没有睡醒。
半晌,奥德说:“西雅,我们谈谈。”西雅没理他,继续在玩游戏。奥德无奈。又等了一会,奥德起身离开。门打不开。这是怎么回事。奥德又试了一次,还是打不开。他忽然明白。西雅不想他走。又坐回西雅身边,奥德思考了一阵,干脆躺在床边上将双手枕到脑后换个舒适的姿势思考。西雅在他身旁玩游戏,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得飞快。
直到奥德都快要睡着了,西雅才终于将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给奥德一个大大的笑容,西雅高兴地说:“我过关啦,奥德!”“嗯嗯。”被他这么一喊,奥德清醒了一些。西雅瞬间就丢开电脑扑上来,像大狗一样在奥德身上蹭来蹭去。西雅就像一只宠物,咳咳,换个量词说像一头也许更为恰当。他一看见奥德就喜欢黏上去亲啊抱啊蹭啊扭来扭去,完全是示好的表现。生物本能。他喜欢奥德,想接近奥德。玩游戏的时候他就把奥德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回过神来还是围着奥德说东说西,奥德你上次买的冰激凌真好吃奥德我发现一款超级超级好玩的游戏奥德你该帮我剪头发啦头发太长了上次我被它绊倒了奥德奥德……但是显然,西雅玩游戏的时间比回过神的时间要多得多得多。否则奥德会被他烦死,迟早有一天失手掐死他。
奥德不宠西雅。是西雅迫使奥德宠他。一个再不喜欢孩子的人面对孩子还是无奈的。非常无奈。这孩子在别人面前冷得像千年冰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不说话二无笑脸。见到奥德就什么小脾气小心眼小性子都出来了。这样的人最可怕。他把缺点弱点闪光点全部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另一个人面前。他没有心机不喜欢心机不会耍心机。到最后也许发现,将人骗得最惨的就是他。甚至还可以无辜纯洁得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大的坏事。这样的假设令人毛骨悚然。奥德可以承受其他朋友的背叛,但西雅这样的单纯是致命的,习惯于太相信他。
西雅又在奥德面前滔滔不绝。平时看西雅总是什么也没装进心里的样子,但他说起游戏说起网络来绝对的如数家珍。话题从电脑游戏到电脑游戏,西雅没有提奥德被逮捕的事情。他大概不知道,或者忘记了。奥德截住他的话头。不能放任西雅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这是危险的。“西雅,停下,西雅。我问你件事。”“嗯?什么?”西雅居然真的停下了。奇迹啊奇迹。奥德暗自庆幸。勒住野马也是需要运气的。“……联邦军网被入侵的事,你知不知道?”西雅惊讶地望着奥德,回答:“我当然知道啊。”奥德翻了个白眼。当然知道就该摆出当然知道的表情,而不是做出一副“我怎么会知道”的样子。奥德又问道:“你怎么看。现在有线索吗。”是从雇佣军网入侵的,雇佣军网的任何事情西雅应该都知道。他是雇佣军网的最高防护者,知道的事情比任何人都多。“线索啊。线索断了。”“断了?”“是啊。”西雅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但奥德能够看出来,西雅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因为必须保密?奥德想着也许自己不方便再问下去。可西雅却径自说了:“攻击程序是从奥德房间的线路发出去的,可是检查了之后发现奥德的电脑里有一个极为隐秘的木马,是它在特定时刻发出了攻击指令。”西雅的语气懒懒散散,仿佛他口中的奥德并不是眼前这个。“木马?”奥德皱眉。西雅自己说了下去:“从吉姆房间种过去的木马。”
奥德望着西雅,一脸震惊的样子。西雅还是平平淡淡的表情和语气,他对电脑游戏、零食和奥德之外的事物反应都是如此。奥德愣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那你为什么说线索断了?”西雅摇摇头,说:“可是检查了吉姆的电脑也没有发现向奥德电脑种木马的痕迹。如果他真的做了,不留下痕迹是不可能的。” 房间不同军线不同,专门的军线配备专门的电脑,每人一台,独一无二。所以线索断了。一团迷雾后面是另一团。一张脸下面是另一张。原来吉姆也接受了调查。分不清楚。奥德垮下了肩膀。沉默地叹了口气。
西雅看着奥德有些泄气的样子,眨了眨眼睛,显得十分纯真。忽然,西雅爬起来按了按墙壁,一个橱柜凹陷出来。奥德抬眼看去,噢,只剩无奈。那里面乱七八糟地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芯片,毫无章法和保管意识地堆在一起。西雅的手没伸进去时那里面还能保持微妙的平衡,等西雅一开始乱翻,芯片就倾泻而出纷纷掉落在床上。奇异的是,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西雅还能立即就把他要找的那个芯片找出来。他凝视了那个芯片一会儿,仿佛经历了人生最重大的抉择。他将芯片慢慢递给奥德,说道:“奥德给你,你不要沮丧了。”奥德有些诧异地接过这个东西,问道:“这里面是什么?”西雅的视线还恋恋不舍地粘在芯片上,他回味般地回答道:“你一定要振作精神,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款游戏啦!”奥德愣了愣,无奈地苦笑。
在一般雇佣军人眼中,通敌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通得不好被人嘲笑,通得成功受人艳羡。西雅和吉姆由于是雇佣军的长期公聘军人,所以大概立场会向雇佣军高层和联邦政府偏上一点。吉姆不靠暴力吃饭,也不缺钱花,他曾经为联邦政府做过事,想法相对传统,是非观念还保留着以前普通联邦公民的样子。在雇佣军里他很胆小,本本分分不招谁惹谁,靠着自己的电脑操作实力小心保持平衡。西雅安分的时候很安分,从来只活在传言里,见过他的人实际很少。惹事的时候西雅比谁都能惹,一朝爆发日月无光。恐怖之极。至于立场,估计西雅是没有的。他遵守雇佣军规则,拿钱做事。如此而已。所以相比之下,西雅对通敌在道德上更没有障碍。
奥德查了查帝国军最近出的新游戏,没有发现西雅玩的那款。如果帝国以一款能挑战西雅极限的游戏来引诱西雅犯罪,一定马到成功。挑战西雅极限的游戏……能设计出来这种游戏,大概帝国消灭联邦也是手到擒来了。奥德摇摇头。根本不可能。如果西雅想通敌,那一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他想嫁祸,也不会选择奥德。而是……吉姆。或者奉西雅为神的那位叫格的小子。也是个电脑能手。不,不会选格,还是吉姆。西雅也并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不知在想什么的千年寒冰样。起码他对格和吉姆的厌恶表现得很明显。尤其是对吉姆。个人好恶对西雅来说就是做一件事的理由。不,不能这样想。这样的话所有都指向西雅。奥德的嫌疑已经洗清,否则不可能这么快被放回来。但总有一个人要承担后果。吉姆,或者西雅,没有其他人选。最厉害的西雅,其次的吉姆,奥德排第三。西雅都抓不到的嫌犯。最好的答案,是西雅本人。西雅作为电脑高手的存在感太薄弱。作为任性小鬼出现的形象太深刻。奥德不擅长这种类型的思考。太累。他宁愿把自己抓起来。做什么军人,不做了,他承担不了这些。很痛苦。虽然他努力伪装得冷漠又冷酷,但他还是重感情。
奥德所保有的道德观,仍是小时候的那套。有一起玩的兄弟,即便吵架打架合不来,但玩久了还是兄弟。在雇佣军里懂得了背叛的涵义。被人背叛,也背叛别人。但心里还会难过。不喜欢这样。宁愿选择独来独往。独来独往也有人靠过来,总靠过来,走近了靠久了就又把别人当作兄弟,一样的护在手心里,只是表面上还是你离我远点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死样子。通敌是很重的罪,在奥德心里是。他毕竟一直是联邦的守法公民,曾经奋力向联邦军人靠拢。他的道德观比雇佣军里的任何人或许都要高得多。也做了坏事,但还是有很强的道德观。知道什么是不好的,不对的,只是在雇佣军的坏境中不说不指责,有时候自己也犯。所以奥德对卡修说,他已经接受了雇佣军的某些观念。他见惯了罪恶,最后罪恶也就不成为罪恶了。这种态度与他高高的道德观不符,可就是在他身体里存在着。两者相互抗拒又和谐并存。没有内心坚持的人活不下去,不适应环境的人也活不下去。都是死,所以只剩下半死不活的价值观,显出生机勃勃十分认可的样子,麻痹自己欺骗敌人诱捕同伙。这种日子,连理想都很灰败。
也不希望自己的朋友碰触自己的禁忌。人都是在最大可能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最大可能保全朋友。特殊时刻也许相反。如果可以奥德希望这件事情最终不要落在他们三人之间。三选一,哪个选择对奥德来说都是痛苦。但事已至此不是奥德说了算。通敌是背叛国家,嫁祸是背叛朋友。雇佣军里背叛已经失去了背叛的本来意义,变得毫不重要。可是奥德在乎。当他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发现他还是很在乎。他的道德观在面对吉姆面对西雅面对自己朋友的时候强烈地迸发出来。他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冷血无情良心泯灭已被雇佣军同化。好吧,他一方面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资格当一名优秀的联邦军人,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已经沦落得跟雇佣军的下等渣滓没什么两样。有时候他强烈地厌恶自己,有时候他强烈地厌恶别人,有时候他谁也不厌恶,心如死灰。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又怎么去保护朋友。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又怎么去爱朋友。道德观念是垃圾。是人类通往更完美更轻松道路的阻碍。它产生了如此多的彷徨挣扎苦痛无奈。是罪恶的源泉。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