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上）》Die

20、第 20 章

　　对教堂的攻击行动很快就传开了，毕竟是在雇佣军营区内发生的事件，再加上联邦军人的直接参与，让敏感时刻的雇佣军人们对此格外关注。经此一役，流言再次甚嚣尘上。有人说这次行动造成多人伤亡是由于有奥德的通风报信，有人说奥德能参与到这次行动中证明他已经不再被怀疑，有人说雇佣军和联邦军私下达成了协议，准备联手查证抓获间谍并实行秘密逮捕。一木丁的死亡，菲的卷入，联邦军的出现，这些无一不是话题。当然，还有奥德。西雅的罪名已经坐实，那么有那么一个两个同伙也属正常，既然平时毫不引人注意的里奥牧师都是帝国的人，那一向与雇佣军格格不入的奥德转投帝国又有什么稀奇。
　　大家想法各异，反应也各异。有的人立马就叫嚣着要找奥德的麻烦，谁让那小子平时就看着不顺眼，还平白无故惹出这么多事端让雇佣军丢脸难做。有的人则立刻开始打听奥德的去处，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捞点什么资本。当然更多的是作壁上观，等着下一步会有什么好戏。
　　奥德想要好好地静一静。一个人静一静。他的生命屡次起伏，他的心情跌跌宕宕，他一次次试图充满希望，却又一次次被绝望压垮。命运似乎已经将他的身骨死穴牢牢掐住，他每一次抗争都只是换来更为狠戾的报复。出口在哪里。这是一个迷宫，出口在哪里。
　　他一次次看见仿若出口的道路，也曾一次次地狂喜着奔上去。希望，奔上去，失望。希望，奔上去，失望。希望，再奔上去，还是失望。最后他再看见希望，也只是笑笑，坐在原地，怀抱绝望。那不是希望，只是海市蜃楼。那不是希望，只是让你走向更加绝望的诱饵。
　　他呆呆地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偏头盯着窗边的鱼缸。阳光曾经照耀在水面上，曾经。可是那大海深不可测，阳光明媚么，从来不是真相。只有表面的惊涛骇浪和深里的死寂无声。这才是真实的。什么幸福，谈什么幸福。菲那时候想说的话奥德知道，他听到了，用心，因为那话正是他心里的声音，只不过他当时选择了忽略。
　　她在心里说，鱼缸里的鱼是永远不会幸福的。
　　是吧，看吧，这才是真的，这才是正确。奥德想。痛苦地抱住头。谁会幸福呢？在鱼缸里，谁会幸福呢？可是对幸福的想愿与追求，又凭什么说不该呢？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减轻心中的痛苦，他只想减轻心中的痛苦，这难道也错了吗？他从来就不自私，他只想让自己好过一点，这难道也错了吗？好吧，如果他真的错了，那就来把他打入地狱吧。可为什么却是他的朋友们得到惩罚？为什么？！难道这才是对他真正的报应吗？是吗，是吗？！
　　他很痛苦。一直都是。没有任何减轻，只是越陷越深，越来越痛。他突然全身像抽搐一般剧烈地抖动着，手使力抱着头像是要把这颗让他痛苦的脑袋挤碎，他的眼泪猛烈地流出来，汹涌澎湃，鼻水也往下淌，痛哭得不成人形。所有的悲痛化成惨烈的哭泣，“呜——呜——”，压抑碎裂，像狼的呜咽。巨大的悲痛将他残忍地摁入咸涩的绝望之海，那大海无边无际，无声无息地包容着努力想要穿破这一切的野兽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奥德的怒吼没有穿破悲哀，却穿破了雇佣军黑宝石色的夜空。可是雇佣军里几乎没有人能听出这吼叫背后的痛哭流涕与绝望挣扎。有的人没能听见，因为他们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便开始寻觅该在这罪恶夜晚发生的一切刺激，有的人听见了，却早已对雇佣军这腐朽败落之地的尖叫大吼失去了兴趣。只有少数人才能明白。极少数人。可是这极少数人里也少有人能被称作朋友甚至知己。
　　有什么人会在意你呢？在雇佣军这个地方。
　　他们背叛了你，他们嘲笑你，讽刺你，将你的尊严和理想踩在脚下。曾经有人跟你称兄道弟，或者亲如恋人、手足。可是呢？只是利用，利用，无休止的利用。你利用他们，或者他们利用你。最后你们中的谁得到一句对不起，或者连对不起都省去。形同陌路。
　　为什么仍然会感到痛呢？！不是应该感觉不到了吗？
　　奥德用他强有力的拳头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咚，咚，咚！他试图用一种身体的痛来缓解心脏被碾碎的痛楚，不，不是被碾碎，不是被撕裂，不是被割开，一切的一切酷刑都无法尽述这种痛。无法尽述。这是一种穿过你的□□直接印在你脆弱无助的灵魂上的烙印，火一般的烙印，你再痛苦地嚎叫也仍旧觉得自己喉咙间发不出声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你的灵魂已经虚弱得连颤抖都做不到，可你的身上却完好无损，充满着生命的力量。你被这种反差折磨得发狂，所以你要在健壮得刺目的身体上留下血的划痕，你要告诉谁，告诉谁，不知道告诉谁，你在痛苦，你已经痛苦得接近死亡。
　　一大口腥甜的液体聚集，在下一次的大力捶打中喷了出来。他捶出了血，生生地捶出了血。那血液漫涌着，漫涌着，吞没了地板，吞没了房间，吞没了奥德的视线。血液中是里奥临死前漫长的微笑，漫长得可能将在短暂的人生中刻骨铭心地持续到永恒。
　　“里奥……里奥……里奥、里奥、里奥……”奥德不断地念着，念着，念着他的名字。他仿佛通过不断地重复这个名字来忘记他。“菲……菲！菲……菲……”过了一阵，他又开始念菲的名字，一遍遍地，仿佛要以此来理清他对菲的思绪。“西雅……西雅……西雅……”过了许久，西雅的名字微弱地从他的口中传出来，很微弱，微弱，只有一点气音。仿佛在表达他对于西雅的思念，强烈的思念。一直到最后，他跪在地板上，泪水血水混成一团，他的嘴唇微微挪动着，听不见声音，谁也听不见。这是一个人在最困苦的时候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妈妈……妈妈……妈……妈妈……”他想回家。只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