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上）》Die

2、第 2 章

　　“嘿嘿嘿，这不是那个奥德？！乖乖，被联邦军光溜溜地踩在浴室的那个傻子？！”语气很嘲讽，言辞很挑衅。说话的是雇佣军里小有名气的吉古列，瘦而高，修剪得怪模怪样的帝国军服晃荡在身上，纯粹显示战功外加惹人不爽。他身后还跟着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弟，毫无悬念地摆着轻蔑的狞笑。
　　刚填好赔偿申请表的奥德正赶着送过去，联邦规定权益侵害行为发生之后的三天之内必须提交申请表，否则视为放弃个人申请权，只需按集体要求赔偿。奥德在医院躺了整整两天才重新恢复精力，通常联邦军下手时都是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三天以上。奥德恢复能力奇佳。他到达雇佣军政务大厅才知道，赔偿申请表之前还有一系列必须填好上交的表格，全部用漂亮复杂的官方用语客气地写成，填写内容涉及被侵害人的所有履历、侵害人的相关情况、侵害发生的具体过程、双方对此的解释和说法，然后才轮到具体赔偿要求，以及提出此要求的依据。
　　奥德在政务大厅公用电脑前奋战了许久。总服务中心的服务小姐们笑嘻嘻地看着他，因为雇佣军里能不用翻译软件直接看懂官方语的人不多，这里大多是一些有着稀奇古怪才能的暴力分子。更重要的是，雇佣军对军政事物丝毫不感兴趣。在漂亮舒适的雇佣军政务大厅只有来约会吊女人的各色军人。所以忙得昏头胀脑的奥德在这里碰见了吉古列。
　　手中的一叠打印表格冷不防被吉古列抽去一张，嘲笑随即传来：“瞧瞧，瞧瞧！这就是那个奥德！头上捆着绷带来向联邦政府要赔偿金！他想说他是为了事后的赔偿才甘愿被踩在浴室的！”吉古列阴阳怪气的高嗓门惹笑了他身后配合默契的追随者们。奥德愠怒地瞪着高了半个身形的男人，警告道：“还给我。”
　　“啧啧啧……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东西。”吉古列借身高优势饶有兴致地高高抬起手臂，更加猖狂地将手里的表格甩得“哗啦”作响。奥德在雇佣军中也很出名，出了名的讨厌私斗。吉古列想激怒他。
　　奥德不再说话。他直接一拳击向吉古列腹部，碰到坚硬的肌肉，拳头陷了进去，感受同样坚硬的骨质。瞬间的攻击力无法形容。猛烈得截断了所有痛觉神经，迅速得来不及将攻击讯息传递到大脑。吉古列瘦长的身体折下来，奥德够到了他手里的申请表格，拿走，继续向办公室走去。因为讨厌私斗，所以一旦动手便极端狠戾。带着惩罚性质。事实上，他全身上下只剩拳头还残存实力。
　　奥德顺利递交了存档表格，政务大厅中没有暴力。他走出大楼与吉古列的手下痛快地干了一架，当然还有已经骨折却还死撑的吉古列。奥德做出决定以后从来不手软。他需要发泄。脑力劳动必须和体力劳动结合。于是吉古列一帮人被全体打瘫在了政务大楼门前的广场草坪上。奥德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其实心中很是舒爽。他回到离开不久的雇佣军医院，找到安德烈娜，冷静地对她说了一句：“也许我需要继续住院。”然后倒了下去。
　　“你这个只会添麻烦的混蛋！”女人愤怒地用高跟鞋在奥德的背上重重踏下去。奥德原本只需五天的住院期因此翻了一倍。

　　住院期间的奥德感到生活很无趣。政府报销了全额医疗费用，心中没有暴力没有金钱的日子忽然处处不适应。他不看好美色，所以医院对他也没有特别的吸引力。结果奥德花了更多的时间思考他那些赔偿申请表的去处。十个工作日才能拿到初步回复，接下来的六十到八十个工作日才有书面报告，之后需要接受漫长的调解，最后才可能在一个小小的法庭上见到兴趣缺缺的法官然后得到一个千篇一律的判决。他很清楚希望渺茫。因为一封投诉信而被将军召见的几率小之又小，低于断剑导弹的平均误差率。但偶然事件之所以称为偶然事件是因为它有可能发生。只是碰见了一次以后就该知道不会有幸碰到下一次。理想只是虚幻。
　　“嗨。”一个男人走进病房，毫无创意或者说非常有创意地提着一篮子水果，朝奥德打招呼。
　　奥德抬抬眼皮，这个人不认识。陌生的脸，但身形很熟悉。军人对身体的关注超过对脸的。
　　“我是……呃，联邦军的卡修。”对于奥德眼中带点倦怠的生疏冷漠，来者似乎有点尴尬。奥德还没从不擅长的思考中回过神来。这把声音也听着有些熟悉。
　　突然，奥德心中腾起熊熊火焰，滔天的怒意几乎把屋顶给掀了，即便上面还有十几层的住院楼。联邦军的混蛋！他在心底怒吼。那个大言不惭说“你很快就会有申诉的权利”的混蛋！妈的！来看老子笑话的吗！奥德差点就一拳挥了过去，直到自称卡修的人放下水果篮朝他伸出手来，略带歉意地说道：“是我们的错，很抱歉。我是来说对不起的，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
　　奥德愣了愣，生生地压住了蓄势待发的拳头。对方的表情很复杂，有懊丧有惭愧又有骄傲和认为情有可原而产生的理直气壮的遗憾。奥德重重哼了一声，稍稍放松进入战备状态的身体。卡修伸出来的手漫漫无期地等着奥德的回应，就像他理所当然地期待着奥德的谅解。不过就连卡修都早已在心里隐隐感觉到，奥德是不会按道理出牌的，不按联邦军的道理，恐怕也不是雇佣军的道理。
　　果然，奥德视线冷酷又茫然地扫了一圈以后，落回到手里空捧了许久的书上。他不想再搭理什么卡修。来道歉也是应该的。他承认这个道歉让他心里舒服了很多，跟打架发泄有着相似又完全不同的功效。与他期待的联邦政府和军方的公开道歉天差地别，但在此时此刻又有更为微妙的效果。所以奥德的心情其实已经因此变得相当不错，只是他心里反复默念的仍然是：道完歉就可以滚了，混蛋！趾高气扬的道歉令人讨厌。
　　不清楚卡修是否在奥德带着冷漠怒气的脸上读出他真正的复杂的心理活动。但可以肯定的是卡修并没有马上就告辞的打算。他拿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奥德旁边。他平日的性格和声音其实都比较温和，至少比奥德温和，可是执行任务中除外。任务状态的他冷酷狠绝，不失冷静却也平添了几分粗暴。可惜这些对奥德来说都是狗屁，他只知道这是无缘无故闯进雇佣军宿舍把他按倒在地然后暴打一顿的混蛋之一，中间他的暴力反抗过程可以忽略。
　　坐了一阵子，卡修仍然在被奥德无视中。咳了两声打断对方的看书思路，卡修开了口：“上次的行动由于情报出了些问题，所以错抓了一批人。联邦军已经很有诚意地向你们提出了交涉，赔偿款相信不会低，而且也会迅速下拨。”雇佣军重视钱，卡修知道。但这似乎对眼前的人不适用。奥德还在目不转睛地看书。
　　卡修显得有些难堪。实际上，奥德是卡修认真接触的第一个雇佣军人。执行任务时也会有跟雇佣军合作的情况，所以卡修对雇佣军人的直接印象完全限于他们在任务中的身手和能力。专业的观察评价，不涉及雇佣军的脾气和品行，纯粹以战斗机器的角度来衡量。所以，现在，卡修不知道怎么跟奥德相处。对雇佣军人性格的了解只来源于风闻，碰到的第一个实例就是个例外。
　　“听说你向政府申请了20万欧法的赔偿金……”卡修提到这个的时候，奥德抬起了头来。他想知道卡修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转念一想也许相关部门已经向卡修核实过情况。奥德冷冷地回了一句：“那又怎么样。”自以为是的联邦军人一定会把这当作一个笑柄，把雇佣军的贪财和不自量力再翻来覆去地狠狠嘲笑一番。妈的。该死的联邦军。
　　卡修迟疑着继续说道：“我是想，这么高的赔偿金额可能很难实现，如果你确实有需要，我想我自己可以……”这个话题引起了奥德的兴趣，只是这兴趣似乎表现为更加僵硬的态度。但是目前也只有这一个突破点来化解这个人的敌意。
　　“我不需要！”奥德被激怒了。他重新进入战备状态，甚至比之前更想把拳头揍到对方的脸上。“我想要的是官方的道歉！正式的道歉！它的行动侮辱了我的尊严！再多的钱也买不回一个雇佣军人的尊严！”奥德大吼，比被擒那天还要愤怒。他不是为了赔偿金，只是愿给多少赔偿金往往代表有多少诚意。赔偿金不低？应该要很高才对！
　　卡修神色很复杂。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在脑中碰撞的是截然相反的观念。对雇佣军人的风评和眼前之人的愤怒。在心中急速碰撞。从这个雇佣军口中说出的“雇佣军人的尊严”丝毫也不可笑。尊严是很神圣的事情，尤其对一个军人来说。联邦军人是军人，雇佣军人也是。这很现实，毫不可笑。
　　但事情要得到想要的结果，几乎不可能。问题比想象中严重。
　　奥德激动之余，看着卡修掩饰不住的震惊模样，觉得对方极度欠揍。雇佣军人有这样的想法让你觉得震惊吗，这不是很正常很平常的事情吗，我不该愤怒不该要求高额赔偿吗。妈的，混蛋，连掩饰都不会掩饰的小混蛋。
　　“你可以滚了。”奥德已经不想留什么情面。雇佣军人和联邦军人本来就不需要讲什么情面。“滚吧。”又加一句。就像把人踢下山坡，然后还要赶紧跑下去再踹一脚。心情已经糟透了。
　　这次卡修没有再说什么。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发怒中的奥德一眼，离开了。